三十岁的齐亚德.本.萨利赫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军营里。
白衣大食时代,齐亚德就是驻守呼罗珊的波斯军人,否则他也不会成为并波悉林最得力的手下,在木鹿城时,他是一名百夫长,还是最为优秀的百夫长,它既能背诵经书,能熟练用大食教法典约束部众,还深谙罗马、大食、波斯、突厥马步军作战之道。
在他的信仰里,从来没有失败两字,他认为自己是受过真主呵护之人,在真主心目中的位置仅次于并波悉林。
若是没有碎叶军的出现,眼下他应该在怛逻斯城下统领近十万大军与唐军激战,但由于碎叶军的出现,让大食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他们。
没有继续羁縻河中诸国,而是大肆屠戮,一劳永逸,也是基于这个理由。
在整个大呼罗珊地区,也就是呼罗珊、霍拉桑、吐火罗三大地区,实际上汇聚了黑衣大食大部分军力,除了他与哈桑的各三万精锐,并波悉林身边还有五万人!
也就是说,一旦萨末鞬城的作战不利,他还可以退入城中与孙秀荣相持,并静等并波悉林大军、哈桑大军的到来。
“为了真主的荣光,此战非赢不可”
在带领大军进攻安国时,虽然表面上看是孙秀荣在观察大食人的行动,又何尝不是大食人在观察碎叶军的行动,否则就不能解释为何孙秀荣甫一带着大军出动,大食人便势如破竹击败了安国的起义军。
这次他带过的一万五千精锐没有半个昭武诸国的雇佣兵,全部是来自呼罗珊总督辖区的精锐,包含了三千完全称得上重骑兵的骑兵,骑兵全部来自大食人、突厥人,都是极善马战之人。
还有三千精锐轻骑兵,同样来自大食、突厥、波斯,都是善于骑射之人,其实此时纯粹的大食骑兵根本不懂得骑射,他们是在接触波斯人、突厥人后才学会的,不过他们的骑战能力一点也不亚于波斯人、突厥人。
但大食人有一点是波斯人、突厥人赶不上的,那就是不怕死。
在真主的光辉下,一往无前,一死方休,何况此时他们还没有有意识地使用大规模的圣战者炮灰,全部是既不怕死又有作战经验的真正骑兵,战力相当可怕。
得到波斯人、粟特人锻造的兵器、盔甲后,大食人的战力自然更上一层楼。
还有三千全部来自大马士革地区的长矛步军,这些长矛步军可不简单,在以前突骑施时代,苏禄可汗与大食人交战时,他人数占优的骑兵屡次在大马士革长矛兵前吃瘪,造成虽然苏禄雄心万丈,但终其一生并没有越过阿姆河。
大马士革步军的长矛兵全身甲胄,每人一杆两丈长的长矛,正中还有三成弓箭手,有些接近后世西班牙大方阵了,既能对抗步军,也能对抗骑兵,两丈长的长矛,除非你不惜损伤战马将其双眼蒙上,否则它们是不会冒然冲到如林的长矛上的。
还有三千来自大马士革、阿勒颇、巴格达三大地区的刀盾兵,自然是罗马式的刀盾兵,全身甲胄,手持盾牌与短剑,其中自然也有一些能一手扛着大盾,大盾上立着倒刺(攻防两用),一手拿着长刀,能投入敌阵大肆杀戮的勇士。
至于齐亚德自己,他最信任的不是骑兵,也不是来自黎凡特地区的步军,而是自己亲自在波斯人、吐火罗人、粟特人中挑选的重步兵!
这些人都是信仰极为坚定,又身材高大健壮者。
他们完全复制了罗马人的战术,短剑、标枪、锁子甲、盾牌,其中百夫长以上还有胫甲(用来保护小腿的甲胄),也大致参考了罗马人用来突出军官,从而在头盔上做文章的做法。
他们舍弃了罗马人的羽冠,而采用了在铁盔上加尖顶,并在尖顶上使用旗帜的做法,当然了,使用的是大食旗帜,都是星月图案,不过底色不同,不同等级的军官有不同的底色,在战斗中,士兵们通过军官头上的小旗帜来跟随行动。
一共两千人,他们才是齐亚德的亲兵,他们手中的标枪既是远程武器,又可用来近战,一举两得。
其中,最为高大勇健者则采用了此时波斯重步兵的样式,当然了,在大食人崛起之前,罗马人的主要对手就是波斯人,没准波斯人也是从波斯人那里学来的,锁子甲之外还套着一件鳞甲,头盔下还有面具,只露出两只眼睛,手里也是大锤重剑之类的重武器,人数不多,约莫三百,自然是用来打开局面的。
齐亚德自己就极为推崇这种重步兵,于是他将这两千重步兵作为自己最亲信的军力也情有可原了。
此时时值黄昏,夕阳透过帐篷的缝隙透了进来,让一直眯缝着眼睛的齐亚德猛地将眼睛睁开了。
这是一个面庞消瘦,肤色古铜,胡须浓密的汉子,其面部最凸出便是他那只硕大的鹰钩鼻子。
半晌,外面似乎传来了动静,他刚站起来又坐下来了。
这一站起来,便显示了他是一个极为高大之人,身形瘦长,不过骨节粗大,露在黑色长袍外面的一双手显示了这一点——手指粗长,手背青筋暴露着,但他坐下来时,望着帐外的夕阳喃喃自语了一句,然后整个人就安定下来了。
当他安定下来时,太阳恰好被一块乌云遮住了,大帐霎时便暗了下来,齐亚德整个人都笼罩在暗色里,一动也不动端坐在那里,就像一座雕像。
“埃米尔......”
帐外传来了一阵刻意压低的声音,齐亚德再次睁开了眼睛,暗色里精光一闪而没。
“碎叶军有消息了?”
“是的”
“说”
“他们应该是全来了,一共五面大旗,其中有一面明显是拔汗那国的旗帜,他们没有来萨末鞬城,而是直接去了通往乞史城的山口,并在那里立下大营,封住了通往南边的道路......”
“嗯......”
听到这“嗯”声,帐外的汇报者顿时停了下来,眼下在整个大呼罗珊地区,除了大埃米尔、大伊玛目并波悉林,就属这位齐亚德威望最高,并波悉林在各种场合都能暗示了齐亚德是他的接班人,更加重了他的地位。
齐亚德有一个习惯,在思考问题时,喜欢待在黑暗里,因为空旷、黑暗会让他的思维高度敏捷起来,而此时若是有人要过来汇报,必须压低声音才行,否则必会受到他的严惩。
当他发出“嗯”的一声时,汇报者必须停下来,让他思考清楚了才能继续往下说。
半晌,齐亚德说道:“这么说我们的计划初步奏效了?”
“是的,埃米尔,敌人本来只有六个营头,为了稳住后路,一个还驻扎在吉扎克,于是便只有五个了,一个还是拔汗那国的,大埃米尔故意将通往乞史城的山口留出来,本就是让敌人分兵的,没想到还真奏效了”
他继续说道:“乞史城到萨末鞬城,除了山中那条道路,还有一条道路,哈桑将军的大军若是要过来,不一定非走那条道路不可,可惜敌人不知道”
“不一定”,齐亚德再次开口了,“按照粟特商人的说法,这孙秀荣自从崛起以来几乎没有打过败仗,打吐蕃,打唐军,乃至打败纳斯尔,从未有过败绩,更不用说那些游牧部族了”
“在其兵力极为单薄的情形下,还分出军力守住乞史城山口,我看他并不是为了分兵,而是......”
“难道是担心拔汗那人的战力堪忧,故意将其调离己方大营?”
“伊斯玛仪,你有长进了,多半如此,不过敌人虽然只有万余,但其有粟特商人传说的天雷地火,虽然不乏夸大其词,但依旧不可小觑”
“是,以我来看,那什么天雷地火,多半是罗马人的希腊火,眼下不是在海上,在野外,我倒想看看他们是如何使用希腊火的”
“好了,立即通知下去,既然敌人已经到来,记住两点,明早全部出营邀战,同时通知哈桑,让他如此如此”
“是”
伊斯玛仪,是齐亚德的义子,是齐亚德重兵营副千夫长,并兼着大军的侦察兵以及军纪官的头目,是一个吐火罗孤儿,被齐亚德收养长大。
......
在距离齐亚德大营五里的地方,在孙秀荣的疑惑中,他的四个营头也有惊无险地扎好了大营。
晚上,在他的大帐里,当侯琪将他为何将歌舒曜的营头以及窦薛裕的营头都放在外围时,他说道:“吉扎克,是我军一旦不利时撤退的唯一道路,须臾怠慢不得,虽然有哥舒迷奴在,但他的重点却是在俱战提,何况......”
接下来他没有进一步展开,周围的人都是聪明人,也没有追问。
孙秀荣继续说道:“至于拔汗那军,不是某不信任彼等,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是为何?”
“齐亚德一早就在萨末鞬城下扎下大营,显然已经探听清楚我军的虚实了,若是六个营头齐发,近两万大军,彼等是绝对不会让我等安安稳稳扎营的,而一旦分兵,只有总共四个营头与之对峙,彼等肯以为胜券在握,生怕我等跑了,便坐视我等扎营,等明日大战就是了”
“至于乞史城山口,非堵住不可,若是我猜的不错的话,乞史城的哈桑必定会在我与齐亚德激战之时出现,当然了,如果我等不堵住乞史城山口,他就会大大方方从那里出现,进而进攻我等后背”
“如果堵住了,他也一定会从其它地方出现”
其实,作为后世曾经完全占领阿姆河以北地区的孙秀荣来说,他是知道从乞史城出发往北本就有两条路的,一条自然是被窦薛裕堵住的那条路,这条路较短,只有八十里,另外一条则是从乞史城出发,先折向西北,进入大山,然后在折向正北,然后直抵萨末鞬城城下。
这条路较远,有两百里。
让敌人走八十里,还是两百里?
自然是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