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五年(746年)的秋收很快到来了。
李继勋、苏希杰都平安回来了,如同孙秀荣所料,两人与辖嘎斯、葛逻禄大酋的会谈都很顺利,对这两个部落来说,对于十有八九能够取代突厥人在漠北统治地位的回鹘人的恐惧远胜一支虽然有赫赫威名,但已经打定主意迁徙的部族。
假途灭虢?
不存在的,谁见过将老弱妇孺都带上假途灭虢的,如果有,那不是假戏真做,而是太蠢了。
郁雨陵的秋季稍纵即逝,在最新收割的粮食入库后,一场风雪就驾临了,不过漠北的风雪来得快去得也快,风雪过后还是秋季的尾巴。
郁雨陵周围方圆几千平方公里的地方依旧是一片金黄,郁雨陵河静静地蜿蜒流淌在灿若星河的草原上,蓝天白云、金灿灿的草原、黑黢黢的山体、绿中带蓝的河水、湖泊,白羊、青牛、黄骠马不时点缀其间。
站在郁雨陵高台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孙秀荣不禁有些痴了。
“大都督”
远处跑来一人,正是李继勋,自从来到大草原后,这位出身大唐李氏宗亲(李继勋祖先是唐高祖李渊的堂弟)、有家学渊源,还中过武进士的人除了掌管刑曹、兵曹,还成了孙秀荣的大总管。
对于李继勋来说,作为李氏宗亲,他自然不希望孙秀荣与大唐有剧烈的冲突,如今孙秀荣主动远走他方,正是他希望看到的。
“哦?”
“他们都到了”
孙秀荣点点头,再次贪婪地看了看野外,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今日,是不愿跟着迁徙的诸部首领汇聚到郁雨陵商议留守的事情——一旦强大的、以碎叶军为主体的霫部迁走了,留在原地的部落无外乎两个出路。
其一是赶紧主动投靠大唐,通过获得羁縻都督府都督的职位勉强保持独立地位,不过这一招在草原上并不能维持太久,有太多将都督府覆灭了又主动向大唐坦诚经过进而获得谅解的事情,覆灭者便取代被覆灭者成了新的都督。
当然了,大唐也会审时度势,若是强大的部落覆灭稍弱一些的部落,大唐还是会出手的,他也不想有些部落越做越大,比如以前渤海国对黑水都督府的战事便遭到了大唐的反击。
但如果是稍小一些的部落之间菜鸡互啄,一般来说大唐是不会管的。
另外,这些部落还可以投靠眼下已经比较强大的部落,比如契丹、回鹘等。
但有些部落就不行了,比如突厥诸部,在回鹘人、大唐眼里他们都是眼中钉肉中刺,急于除之而后快的,不是因为突厥残部实力有多强,而是因为它代表着一个时代,是草原的一个象征。
不过仆固怀恩还是选择留了下来,这倒是让孙秀荣有些奇怪。
前面说过,自从来到霫部后,孙秀荣除了修建简易的城墙以及粮库等设施,完全没有给自己建造居所的打算,几年过去之后,他依旧住在大帐篷里。
眼下,愿意留在当地的有:
突厥残部的代表仆固怀恩;
奚部代表杨守忠;
霫部代表,宇文部首领娄室撒剌;
怒皆部首领奚怒皆。
在孙秀荣大帐的一左一右还有两顶稍小一些的帐篷,一顶自然是给静乐公主独孤若云的,一顶则是给暾欲谷曾外孙女、突厥余烛公主阿史那蒂娜的。
这两人都不是第一次嫁人,蒂娜的丈夫在一次突厥内乱中战死,而独孤若云的丈夫奚王李延宠也刚刚死去不久。
不过孙秀荣并不在乎,他没有所谓的处女情结。
这个世界终究是男人们的世界,虽然有吕后、武则天的出现,女人们终究处于从属地位,不过在人丁单薄的草原上,孙秀荣对女人的使用更宽松、更大胆一些罢了。
在失去丈夫后,能够嫁给孙秀荣这样的年轻才俊,还是一位知寒问暖的年轻才俊,自然没有不愿意的。
同样的道路,这个世界依旧是强权的世界,在草原上更是如此,说他是丛林世界也不为过,谁的力量大谁就是强者,就有资格弱肉强食,寻常人在他们面前只有老老实实听从的份儿。
故此,当孙秀荣下定决定迁徙时,其手下的民户除了听从吩咐便别无他话了,就算有你也只能咽在肚子里。
什么?下去做工作一一说服?
不存在的。
当然了,也有不愿意迁徙的,毕竟迁到万里之遥的西域实在太过凶险,何况迁走一大部分牧户,空出来的牧场也不能便宜了他人不是?
故此,对于留下来的人并没有过多责怪,说实话,他巴不得有一部分留下来以延续霫部的荣光,让他今后若是有空将眼光再次投到这里时不至于全无着落。
很奇怪,大帐里放着桌椅,不过,这已经成了“博格拉部”的标配,众人虽然极不习惯,还是勉强坐上去了。
孙秀荣笑道:“你等商量好了没有,以什么名义留下?是打着以前的部落名号,还是沿用霫部的名号,是各自为政,还是聚在一起成为一个大部?”
这几个部落若是放在一起,以郁雨陵--檀石槐台为中心驻牧的话,还是一个相当大的部落的,别的不说,突厥残部虽然残破,不过还是有几万帐的。
其它奚部、宇文部等加在一起也有两三万帐。
跟着孙秀荣迁徙的除了那两万四千户碎叶军家属,两万从妫州迁徙过来的汉人、熟契丹农户等,剩余的愿意跟着走的也就是不到万帐,总计约莫五万余户。
五万余户,按照一户四口计,就是二十万人了,前面说过,草原上的牧户饲养的牛羊马匹加起来以一百头最多,这是草原上长期繁衍生息形成的自然结果,再多了就没有这么多的草地养活,再少了也养不活牧民。
在一百头牲畜中,羊、牛、马的比例大概是:八成、一成、一成,两万四千户,这边是两百四十万头!
其中有牛、马各二十四万!
当然了,这只是平均,有的牧户会养的多一些,有的则会少一些,平均起来就是这么个数目。
如此庞大的迁徙队伍,迁徙起来十分艰难,虽然有强大的碎叶军护卫,不过马上就要到冬季了,这一路上不知要面临多少艰难险阻,何况还有大量的敌人在虎视眈眈。
但孙秀荣没有办法,由于路途太过遥远,加上人丁、牲畜众多,若是在春季开始迁徙,必定不能在下一个冬季来临之前赶到目的地,只能在秋季出发,希望能及时赶到后世蒙古国西部的大湖区域,阿尔泰山与萨彦岭的交界处,然后趁着下一个春季来临之时一举赶到怛逻斯附近。
后世满清时代,东北的索伦人被派到新疆镇守,他们也是带着牛羊马匹,可是花了一年半的时间才抵达的。
与索伦人相比,霫部的人更多,速度自然更慢。
故此,也不能怪这些部落不愿意跟着迁徙。
“我等商议好了”,仆固怀恩隐隐是诸人之首,也难怪,人家以前是突厥汗国的东叶护,与大唐的关系也不错,“还是打着霫部的名义,由我亲自到安北大都护府请示”
“承蒙各位抬爱,推举我接任霫部大都督一职,大汗迁走后,我部会继续看住现有的牧地......”
“如果回鹘人攻过来又该如何?”
“大都督,如果大唐接受了我等请求,回鹘人又一向唯大唐马首是瞻,加上大都督的大队至少在一年之内依旧在漠北之内,相信彼等应该不会这样”
这话自然不是全部,孙秀荣笑道:“你找过夫蒙灵察了?”
仆固怀恩脸上一抹红晕一闪而逝,半晌才说道:“大都督明察秋毫,确实是,大同军使郭子仪以前我与其就熟识,于是就只剩下范阳节度使府,故此......”
“夫蒙灵察是怎么说的?”
“别的倒没说什么,只是说以前被......大都督掳走大量的人丁和财物,霫部必须补偿,我想了想,决定每年向其提供优质战马三千匹,我同意了......”
孙秀荣点点头,这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当一个部落大幅削弱后,立即受到敌人的反制也是应有之意,走了一个强横的人物,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个身段柔软之人,也是时下的大唐希望看到的。
若是事事都要以拳头来解决,就没有那么多的和亲公主了。
何况,眼下契丹、奚部统一之后,大唐的危机感肯定加强了,加上边境已经抵达营州附近的渤海国,若还是对霫部大动干戈的话,实在是得不偿失。
至于仆固怀恩统领下的“霫部”如何行事,是继续耕种那些农田,还是放任不管,部落内部如何分权,就不是他的事了,他们既然商议过了,想必已经有了初步的共识。
“也罢”,最后他说道,“既然你等依旧打着霫部的旗号,我博格达汗就不能置之不理,放心吧,我会放出话去,只要你等打着霫部旗号一天,就都是我博格达汗的部落,任何有攻击你等的,无论来自哪里,最终会受到我博格达汗的报复”
仆固怀恩与诸人对望一眼,然后纷纷来到孙秀荣的面前跪下了。
“多谢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