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继勋再次被关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宵禁,而是因为他是孙秀荣的人。
檀石槐台大战的结果传到长安城已经一个月了,在那场匪夷所思的大战里,在高台上的回鹘人、唐军几乎没有逃出去的。
不过唐军在外面依然有游骑。
但游骑就算得知檀石槐台的结果了,也无法知晓具体细节。
孙秀荣将李光弼等十名特意留下的唐将放了,长安城的人才最终知晓具体结果。
但李光弼能够说清楚吗?
没多久,城中就传出了“孙秀荣使用了天雷地火之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整座军营毁了,唐回联军并不是灭于霫部之手,而是灭于孙秀荣道术之手”的说法。
当然了,这是孙秀荣对李光弼所说的原话,李光弼虽然军事强悍,终究出身契丹,对于鬼神之事还是相信的,再经过他转述给包括皇帝在内的诸大臣时,除了少数人不相信,大多数人竟然相信了。
其中最为高兴的自然就是一直视王忠嗣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李林甫了,他本来是不相信孙秀荣在信中给他带来的那句“放眼天下,能败王忠嗣者,舍孙秀荣其谁?”,眼下终于相信了,而且是完全相信了。
虽然有“子不语怪力乱神”智珠在前,但李唐毕竟是号称老子后裔,对于道家那是十分崇尚的,皇室就是如此,自然也会影响大臣们,何况李林甫也是皇室后裔之一(李林甫之祖乃李渊堂弟)。
在他眼里,孙秀荣一个汉人少年,竟能领着一帮子胡人在没使用任何“奇计”的情形下战胜了大唐第一名将,还是在王忠嗣有强大回鹘骑兵的配合下完成的,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只能用鬼神来解释了。
至于两万唐军全军覆没,对于大唐来说虽然也算损失惨重,但完全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在同吐蕃的战斗中,在与契丹的战斗中,甚至在与区区南诏国的战斗中,动辄损伤七八万的战事有的是,薛仁贵、王孝杰难道不是名将?
故此,此战结果传到长安后,贵人们恐惧的不是孙秀荣霫部强悍的战力,而是其鬼神之力。
这恰恰是孙秀荣希望看到的。
若是自己在一场硬桥硬马的战斗中击败唐回联军,大唐有的是名将,郭子仪在丰州蹉跎了大半辈子,正在跃跃欲试呢,若是由他领军,带着十万大军北上讨伐自己,自己觉得会吃不了兜着走。
就算是平卢节度使安禄山此时北上,自己也不见得打得过他。
但若是用鬼神遮掩过去,至少能缓和一阵子。
这一阵子是多长?
在大唐没有完全弄明白檀石槐台之战的真实情形前,他应该是安全的。
在这之前,他有大把机会利用一战击败王忠嗣、默延啜的机会再次加强自己。
难道大唐就没有有识之士吗?
非也。
就在皇帝一怒之下将李继勋投入大牢,并下旨让碶西节度使夫蒙灵察捉拿南弓晓月母子时,一场暗地里的“励精图治”在长安实施了。
上一次的武举考试是临时加试,实际上是为了让有志于开疆拓土的贵酋子弟能够有捞取军功的机会,因为在当时的情形下,大唐的赫赫武力已经威震天下了,除了王忠嗣那里,在河西,名将王难得大破由吐蕃赞普亲自率领的大军,斩俘几万,还在“一骑讨”中刺杀赞普的儿子,让人有了“当世关羽”的名号。
吐蕃能够有几万人马够唐军斩俘的?
故此,虽然损失了包括王忠嗣在内的好几员大将,不过大唐还经受得起。
但这只是表面上的,暗地里,无论是鬼神,还是真正的军事压力,正在霓裳羽衣曲里醉生梦死的李隆基也感觉到了危机,罕见地,刚刚纳为妃子的杨玉环提前被他发了好几次脾气,一场盛唐君王与妃子的旷世爱情似乎有提前上演的迹象,而此时这位妃子还不是贵妃。
一连串秘密行动开始了,首先实施的便是让上次所有参加武举的考生全部纳入到万骑营,作为君王的“子弟兵”略事栽培后就发往边镇各处。
还有,以往与孙秀荣关系密切的,比如喻文景、李泌、边令诚等全部罢黜不用,喻文景的母亲是凉州羌人大豪,自然不能简单罢黜了事,而是改到遥远的安南都护府任职。
实际上,作为最熟悉孙秀荣的边镇大将,皇帝此时应该将喻文景召回长安细细询问、咨询才是,哪怕当一个武散官也好,但生性多疑的皇帝并没有这么做。
对于他来说,将一个与孙秀荣友善的大将放在身侧实在是太过荒诞。
至于边令诚、鱼朝恩,自然先行召回长安细细责问再定罪。
而李泌那里,由于他本身就是散官,并没有任实职,年纪又小,暂时没有处置。
皇帝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王忠嗣的死还是让他痛彻心扉,李林甫猜想的不错,作为皇帝义子的王忠嗣就是用来在朝堂中抗衡他的,在皇帝眼里,不是李林甫做错了什么,而是不能让他一支独大。
李林甫是皇族之后,王忠嗣是皇帝的义子,是抗衡他的绝佳人选,没想到......
不过,孙秀荣的突然做大,并没有让皇帝产生放弃重用胡人、胡将的想法,在他心目中,像安禄山这样在朝中没有靠山,在地方也没有世家可依,出身低微的胡将才是最可靠的,他要继续重用安禄山、夫蒙灵察,在王忠嗣死后,河西的哥舒翰也逐渐放在了他的心头。
王忠嗣之死让皇帝危机感顿生,实际上,眼下还有一位宗室之后也担任着宰相之位,那就是废太子李承乾的后裔李适之,不过李适之性情粗阔,完全不是李林甫的对手,基于此,原来的京兆尹李岘立即被提拔为侍中并兼任刑部尚书。
这些都是大的变动,像那些将武举加试落榜者重新被纳入万骑营才是影响到一些微末人物以及改变历史的事情。
正在大安坊做苦力的顿丘农夫南霁云就是其中之一,在原本的历史上,武举不中就返回到乡下继续做他的农夫,一直到安史之乱时才有出名的机会,但随着檀石槐台战事的影响,他提前进入到大唐初级将领的行列。
与他一同重新被纳入万骑营的还有一位来自涿州、年过四旬,也想为大唐建功立业的人物,原本两人素不相识,在重新进入万骑营之前,他们这些出身寒微的武人得到了皇帝的召见,于是便相识了。
那人叫雷万春,也有一身惊人的武艺,南霁云与他相见之后倒是有相见恨晚之意。
两人在万骑营待的时间都不会长,作为天子门生,很快就会派到边境各处担任镇将以上的军官。
此时,南霁云得知了李继勋被关起来的消息。
他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虽然不认识什么人,在万骑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骑兵,却能找上李岘,看能不能让他放了李继勋。
他自然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此时,他只知道大唐第一名将在漠北战败身死,从军的愿望便更加强烈了,至于李继勋为何再进大牢就不是他这样的人物所能知晓得了。
李岘也是好笑,“你一个以前还是苦力的人物,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好的出身,牢牢把握住它就是了,何故再生事端?”
不过看在是天子门生的面上,以及他那满满“义气”上,李岘还是做出了允许他探望李继勋的决定。
作为孙秀荣的人,在漠北的事情尚未告一段落之前,李继勋也没受到什么大的磨难,在李林甫的关照下,他甚至拥有一间单人牢房。
就在这间单人牢房里,南霁云、雷万春见到了李继勋。
甫一见到南霁云,李继勋也是感慨万千、
“难道这人就是我命中的灾星?若不是遇到他,我也不会生平第一次来到靖安司的大牢,而此人一到万骑营,我就再次进了大牢!”
眼下的他虽然有些忐忑,不过面上还是安详的很,见到这两人后便想到:“这两人都出身寒微,却能不顾闲言碎语前来探望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侠义之气?”
便笑道:“你二位可知晓我是什么人?”
南霁云说道:“李郎不是商行的掌柜吗?”
李继勋摇摇头,“先不说这些,你等可知晓一个叫做孙秀荣的人物?”
一提此人,南霁云、雷万春都是眼中冒火,南霁云骂道:“自然知晓,此人本是大唐府兵,若不是圣天子宽宥,早就在西域边荒之地冻死、饿死了,如今有了根基,却恩将仇报,反过来击败了唐军,还杀死了名将王忠嗣!”
李继勋苦笑道:“南兄还相信在下吗?”
“自然”
“告诉你,我就是孙秀荣的人”
“啊?!”
“若南兄觉得不宜再在这里盘桓,就赶紧走吧”
“......”
半晌,南霁云开了口,“李郎,你能讲一讲西域的事情吗,特别是......”
“特别是发生在孙秀荣身上的事?”
“.......”
“也罢”,李继勋此时倒是端正了身形,“说来话长.......”
......
半日过后,李继勋终于讲完了,南霁云与雷万春两人倒是更加疑惑了。
最后还是南霁云说道:“李郎,不是我等不信你,而是实在太过匪夷所思,我等还需询问他人才行.......”
几日后,李继勋再次见到了南霁云、雷万春,不过这一次他们却是一副靖安司衙役打扮。
“李郎,我问过都亭驿里的胡商了,咳咳,与你说的差不离......”
“南兄,你等这是.......”
“不瞒你,明日你就要被处决了,我等相识一场,觉得你不像一个坏人,又救过我,今日便打算救你出去......”
“你等不是在万骑营吗.......”
“罢了,我等眼下心绪有些复杂,已经辞去了万骑营的差事,决定继续回去种地了”
就这样,李继勋被扮成衙役的雷万春、南霁云救了出去,当李继勋出去时也换了一套衙役的服饰。
李继勋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他的突然逃脱并没有在长安掀起多大的波澜,表面上是雷万春、南霁云将其救了出去,不过此中若是没有李林甫、独孤修、李岘的运作,这两人再是武艺高强也不成。
李继勋成功逃到了城外,而雷、南两人又回到了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