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手工打磨的蛇牙獠,搁在旧时,可谓巧夺天工。音若高山流水,宫商角徵,流水般淌过日升月落,星辰大海。
笛声越来越高亢,似乎真的连着海,通着天。
眼前是蔚蓝的深邃的海,汹涌着,似乎在召唤他回去。沙滩上的宋知秋想迈开一步,身后却有人叫他名字:
“知秋。”
宋知秋猝然回神,看了过去,是叔叔啊。
一时间但觉笛声如泣如诉,苍凉悠远,竟让他也恍惚起来。那时,他们四人也曾去海边写生。
不曾明确的朦胧好感,就像帐篷外的夏夜繁星……一闪一闪的,眨着眼睛。
“小师妹,陪我啦。”也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就被扫地出门。
两间帐篷,郎情妾意,偏要叫他和颜司然挤在一间帐篷里。他还在海边画了半宿吧。
“师父。”夏舒航忙让出一席之地,宋徽之便也进了线圈,就挨着颜司然。
“刮骨疗毒的伤药,我拿来了。”夏舒航耳尖地听到了这一句,随即,宋徽之将手中的箱子递了过来,“舒航,帮颜先生拿着。”
一旁的宋知秋闻言不由的看一眼。他手里是提着箱子不假,可叔叔做得也明显了点吧。
那是他要的药……也是他打的电话。这里就他是学医的。
此刻的宋徽之正和颜司然说着话,似乎也不敢相信,白家蛇药说送都送。他用他们的话说,“老太爷答应送白亭西出去留学呢?”
颜司然点点头,告诉他,“公司也答应,留学期间的费用我们承担,不想还是这里的官派留学。”顿了顿,又问,“白家二姑娘是不是也要去留学?”
宋徽之点了点头。此地人多口杂,他刚刚听到了几句,看这阵仗,白家二姑娘也会是这里的官派留学。
骨笛招蛇。白家三辈人里能够出师的就她了。他说,“刚刚陈老也对她多有褒奖,说是会弹琴,会画画,会写不错的文章……桃源大学堂的几个老教授也在。”
桃源山城第一个走出去的画家是陈俊泽。白家老太爷则是出了名的鉴赏家,大幅、小品都好,有笔有墨,一双慧眼和字画一样为人称道。
而白家二姑娘据说得他亲自教导。
作为这里传承百年以上技艺的传人,天分得数位前辈大师的赞赏,年纪轻轻享有盛誉。颜司然听了出来,白家二姑娘也不需要他“卖个人情”。
他现在是真愿意送她一个“顺水人情”。
颜司然转而去看白瑞雪。
他十年前就来了这里,是公司派驻桃源山城最早的一批人,当时是最小的一个。后来,他们升职的升职,调任的调任,但这里永远都不缺新人。
只能说他们那一批人里现在就剩他了。
颜司然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里待多久,但他莫名想了起来,是从三年前开始的吧。
那时的他,突然就对白家的案子有了兴趣……那时是白郎中的独子被绑架吧。
说起来,这起绑架案成就了初来乍到的颜司然,在那之前,他们也曾拜访过白家。
而白郎中是个稳重的性子,不想和他们走得近。他说,“这前前后后的,投入的且不说,你们也一直都要在的。粗略一算,就是十年。”
白家曾是这里世代经商的人家,不难打听。尤其是白郎中独子被绑架和白家次子长孙遇刺身亡,两起案子离得既近,影响深远,至今还有一些说法流传。
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说是这样的人家,家中男性长辈看重长孙,女性长辈偏爱幼孙,居中的三辈人便容易被疏忽。不过,白家二小姐是个例外。
白家三辈人里就她一个女孩子,“龙凤双胎”自古便是这里人眼中的吉祥,自小便得父母长辈的偏疼。
正所谓“一家有好女,百家都来求”,襁褓中就定下了“娃娃亲”。院墙内,奶妈抱着裹着红色襁褓的小少爷,一脸喜色地放进白老太爷手里。
一旁的奶妈见状便将小小姐,递给了亲家公谢家老太爷。谢老太爷身边,便是谢家长孙谢瑾轩。
二少夫人瞥一眼襁褓中挥着手臂、兀自玩得开心的女儿,忍不住逗弄侄儿道:“喜欢妹妹吗?”
谢家长孙有些害羞地低了头,点了点头。
谢家老太爷看一眼自家女儿,转而和白家老太爷问起外孙的名字。
二少夫人见状,忙笑着道:“还请老太爷赐名。”
白老太爷看一眼谢老太爷身侧恭敬地俯着身的二儿媳妇,抬眼又看了一眼堂下挺着身子非要来道贺的大儿媳妇,闭口不言,只是招手唤了奶妈把孩子抱给二少爷。
这一刻的颜司然仍然记得,那是个连风都特别温柔的初夏,桃源山城四季最清秀亮丽的时光。
午后的阳光透过廊顶慵懒地照着窗外花墙上大片大片的荼蘼花蔓上,一阵风,花瓣就白茫茫地飘开一片,飘进窗来。
白家二少爷许是想到了一双儿女出生时的大雪,柳絮鹅毛似的,一个字脱口而出:“睿。”
“亭睿和瑞雪。”
白老太爷点点头,和谢老太爷相视一笑。
“小名就叫福儿吧。”二少爷把孩子交到妻子手里,“添福添寿,小雪自然是寿儿。”
二少夫人闻言乖巧一笑,点着怀中婴儿的鼻子,一遍一遍地唤“福儿,福儿。”
谢家长孙也好奇地走了过去,轻声问他姑姑,“他们长得也不是很像?”
“那你喜欢弟弟些呢,还是妹妹?”
谢瑾轩已十岁,偏不上当,却又悄悄告诉他姑姑,“……我的小名也是寿儿,寿头。”
谢老太爷闻言也笑了起来。
就是在那一日,白家老太爷和谢家老太爷定下了这桩娃娃亲,将白家二小姐瑞雪许给了谢家大少爷瑾轩。
谢家大少爷瑾轩那一日也是做成人打扮,一袭青衫,袍角还压了一枚羊脂玉佩。听得祖父吩咐,他便也小大人般地解了玉佩,恭敬地递给来日的岳丈大人也是他姑丈白家二少爷。
事起仓促,白家二少爷手头却没有合适下定的礼,正要命人去书房取。白家二少奶奶笑盈盈地摘了女儿系着的长命锁,递到二少爷手里。
银链子系着块长命锁,微微地摆动。
正面有“长命百岁”四字,背面錾麒麟驼着聚宝盆图案,寓意麒麟送子,金玉满堂。
也是在那一日,白家大少奶奶回了院子就瓜熟蒂落,诞下了白家三小少爷。
白郎中看着堂上供着的小金猪,而自己岳丈大人也是坐在百日前谢家老太爷的位置上,和白家老太爷闲话。
午后的阳光照进来,照着岳丈大人一片心的“小金猪”,蓬荜生辉似的。
他收回视线,怀里的小家伙生得确实实沉,小猪崽似的白胖。被再三转手也没有哭闹,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紧紧盯着他爹瞧。白郎中脱口道:“亭西,白亭西。”
堂下的二少爷和二少奶奶俱笑。白郎中接着道,“福禄寿喜财,二弟,还需努力。现在咱们家有了福星,寿星,再添上禄星吧。小名,禄儿。”
白家大少奶奶接过大红襁褓中的儿子,看着堂下奶妈怀里的白家一对龙凤,这是白家的三只小猪第一次齐聚一堂。
也不知是谁先亮开嗓子,一个赛一个的,哭了起来……颜司然略略侧身,更像是依稀遮掩。
随着女孩子的笛声越发低沉,如檐下燕子喁喁而语,总觉得有人点着他的鼻子,一遍一遍地唤“福儿,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