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中线香火光一闪即逝,神像手中大刀自行腾跃而起,落在关山越掌中。
那长刀柄缠黑布,古意深蕴,刀身清亮如镜,映出一张冷硬如铁的少年面容。
铿锵一声,长刀入鞘,锋芒内敛。
他再埋头装好一壶药酒,将酒壶系在腰间,长刀负于身后,阔步迈出殿中。
刘观看见一缕阳光透过林叶缝隙洒落,恰巧映照在关山越那袭白衣上,烨然若神人。
浑如那尊武圣神像迈步走下神龛。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关山越的身姿,刘观心中忽然又涌现出一股力量。
关山越此刻已无半点颓色,他沉声道:
“先去武库看看。”
两人并肩而行,快步跨出庙门,在即将离开时,关山越有意无意地瞥了眼那株大槐树。
绿荫深深,古槐依然如故。
其实这一天的到来,关山越和师父早有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他更没想到的是,这株古槐竟已衰弱至此,甚至无法向他示警。
槐荫镇能够在北荒大地立身,便是依托这株古槐庇佑。此古槐或有南疆那株神木的传承,妖力雄浑,可使神魔法相之下的魔修无法接近槐荫镇。
而玄胎法相境界的魔修,则忌惮于槐荫背后国力鼎盛的大正,也不敢轻举妄动。
关山越一边疾步向镇武库走去,脑中思绪万千,胸中更是燥气滋生,像是一缕缕小火苗在不断炙烤着脏腑。
若是他此刻能够跻身先天境界,罡气至纯真如,便可发挥出这口神刃的真实威力,又何至于如此被动?
刘观此刻已经恢复了冷静,沉着叙述道:
“都头看过现场,那魔门真传应是只差一步便可炼制本命神魔的修为。”
纵然关山越给他带来了几分虚无缥缈的指望,但当提到这血淋淋的现实时,刘观还是免不了有些沉重心绪。
如此修为的修士,唯有凝练拳意的宗师武人可抗衡,如今槐荫镇上仅有一位先天武夫,最多再加几个炼罡大成,如何能敌?
关山越沉吟片刻,忽而补充道:
“若真是这般修为,那此人必然身受重伤,或是受到某种限制,否则你我绝活不到此刻。”
刘观赞同点头:
“都头也是如此认为,此人既然只献祭十余人,且祭祀完成后便立刻隐遁,那必然是此刻无法与我等正面为敌,若是抓住时机,未尝不能一举将之绞杀。”
说到这里,刘观那张苍白的脸上骤然浮现出一股希冀的神采。
关山越沉重点头,没有否认刘观的说法。因为他明白,这已经是如今唯一的办法了。
一路走来,街上鲜少有人外出,不时还有佩刀捕头游街,显然是已有防备了。
刘观忽然止步,关山越抬起头,才发现县武库就在眼前。
红漆廊柱,明镜高悬,厚重木门敞开,青石铺路。
一进门,便见两排兵器架,枪刃锋锐,寒意森森。
魁梧的黑衣都头站在兵器架之间,双眉紧锁,威严肃穆的面容上满是沉冷。
刘观上前一步,按刀回报道:
“都头猜得不错,老庙祝果然此刻不在镇中,但关小庙祝愿意出手相助。”
“不愧是拜武圣的,是个有血性的汉子。”
李平远扭头,眉头一挑,没有半分惊讶神情。
这位都头身着一身奇古青黑长褂,按刀而立,气度非凡。
他先是吩咐刘观去武库外巡视,等刘观出门之后,李平远又用足尖蹭了蹭地上那张刻满亵渎经文的人皮,招呼关山越道:
“小庙祝也来看看,你们武庙是兵家正宗传承,没准能瞧出点啥来。”
话虽是如此讲,但李平远也不指望这位小庙祝能有所得。
毕竟这上面记载的奇诡文字,本质上是域外天魔在人间留下的“痕迹”,就算是在统摄一切外道,专事天外邪魔事的真武荡魔司中,也鲜少有人能解得其中真意。
魔门二宗就是天魔传承,他们现存的根本宝典,也是由天魔文写就。
所以李平远此举不过是找个由头,让关山越融入他们的行动之中。
关山越自然有自知之明,他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每日练拳打熬体魄的时间都不够,哪儿来的时间研究这什么狗屁域外天魔文。
他走上前,准备谢过李平远的好意。
可那亵渎而扭曲的文字甫一入眼,关山越就再也挪不开眼了。
干涸血迹凝固而成的字迹在这一刻,仿佛有了生命一般流动了起来,在这妖异而优美的动态里,隐隐有咿呀不清的呓语传来,在关山越耳畔萦绕。
曾经见过却又未能记忆的景象一一浮现,莫名之间,关山越忽然明白了那人皮上经文的含义。
他蹲下身子,仔细捻起那张人皮一角,不由自主地诵念道:
“■■■■”
李平远悚然,那绝不是人类能发出的音调,更像是有某种存在附在了关山越身上,借此发声。
模糊得像是从幽冥绝狱传来的声音带起一阵急旋的惨淡阴风,武库里尘封的武具齐鸣,却不是金铁铿锵的杀伐之音,而是宛如乌鸦嘎嘎的怪叫,更使现场蒙上一层诡异的气氛。
在关山越眼中,地上那张人皮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幽深晦暗,仿佛直通九幽的漆黑裂隙,
那种莫名的旋律回荡在耳边,四周的景物就好像是一幅怪诞的涂鸦,以关山越眼中的黑暗为背景,呈现出扭曲混沌的色彩。
在裂隙之下,重重幽邃之后,是一对幽深难明的眼眸。
祂,看见他了。
刷地一声,李平远拔出腰间佩刀,长喝一声。
此刻朝阳初升,热浪喷薄,黑衣都头持刀而立,金光披在身上,气魄凛然。
关山越似被无形之刀劈中,猝然倒退几步。回过神来后,他开始剧烈的喘息,汗珠滴落,身形佝偻,像是被短暂的念诵抽去了全身的精气神。
可他的眼睛,却亮犹如两枚霜夜的大星。
关山越转过头来,露出一张苍白面容,他挤出一个笑容:
“李都头,我没事。”
李平远只觉眉心一跳,他悄然扶住腰间长刀,有些迟疑地问道:
“关小庙祝,你果真没事?”
因参悟天魔文而发疯的同僚,他李都头已经在荡魔司里见过太多。
只要涉及域外天魔,便不能不慎之又慎。这是百年前那场惨烈大战给整个大正王朝留下的深刻教训。
关山越也没有多解释,因为他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刚才那段时间的记忆,似乎被彻底从他脑中斩去了,可他却莫名其妙多了很多其他的记忆。
关于魔道,更关于——
天魔!
李平远见他确无反常之处,又看了眼关山越身后那口浸染香火神力的长刀,才暂时放下了警惕。
毕竟上一代兵圣乃是冲入天外天,屠杀无数天魔还能安然而返的绝世凶人。
以那位兵圣的表现,若说兵家有些不为人知的秘法可斩魔念,也并非不可能。
李平远不住地这样说服自己,可他想不到的是,关山越此刻非但没有不适,反觉心湖一片澄澈。
就在此时,门外忽传沉重的脚步声。
关山越和李平远同时瞳孔一缩,扭头看向门外。
有人步履沉重地从外面走来。像是背负千钧,又像是受重伤,他的脚步蹒跚,拖着身体向前艰难挪动。
他抬起脸,露出一张狰狞如恶鬼的面容!
是刘观!
刘观僵硬地抬头,看到关山越之后,嘴角咧出笑容:
“找到你了。”
砰然一声。
刘观浑身血肉瞬间炸开,整个人四分五裂,鲜血喷洒,头颅滚落。
几片碎肉粘着关山越的脸,血水积在他眼皮上,眼中所见尽是一片血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