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王府,萧长瑱被押回府邸,他直奔正屋,就看到他的王妃李燕燕端坐在梳妆台前,染着她的丹蔻,艳红色的色彩刺目而血腥。
“退下。”寒着脸,萧长瑱将所有人呵退。
李燕燕是西凉的亡国公主,身边的人都是王府的人,她早就没有贴身侍婢,这些仆人都老老实实行了礼,全部悄无声息退出去。
李燕燕依然低着头,几不可闻笑了声。
萧长瑱疾步上前,居高临下盯着他,眼底压抑着狂风暴雨:“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假借我的名义,和于造联手,挖坟盗墓!”
李燕燕瞥了她一眼,微微转头,眼角风情万种:“你放心,于造没有证据,陛下便是命人追查,也查不到你头上,你只要喊一喊冤,此事儿早晚会过去。”
“你弄这么多不净之财,你要做什么?”萧长瑱一掌拍在梳妆台上,压抑着怒火逼问。
红唇咧开,笑容明艳,李燕燕道:“我要什么,王爷还需问?”
萧长瑱心口一刺,他望着她,眼眶逐渐泛红,除了愤怒还有悲痛。
他是那样的信任她,才会不对她设防,让她能够轻而易举拿到他的印信,才能让她将于造引入套,只怕于造都不知,他效忠的并不是他一直以为的代王,而是代王妃!
唇角的笑容微敛,李燕燕转过头对着梳妆镜,看着镜中的自己,忽而有些厌恶,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片漠然:“当年我便说过,我心中只有恨,让你别求娶我,否则你定会后悔。”
“我以为……我以为,你我之间是有情的,我以为终有一日,你能够忘记家国之怨,那是大势所趋,是无人可止。”萧长瑱说着,眼底闪烁着泪光,“强国灭弱国,天下归一,是顺应天命。若强盛是西凉,此刻亡国之魂便是我。”
“可惜啊,亡国的是我。”李燕燕拿起象牙梳,轻轻梳着垂至胸前的一缕长发,她面无表情盯着镜中的自己,不准自己有丝毫心软,“我不是顾青栀,不是你们天朝贵女,没有那样的心胸大度,看不懂大局天命。我只知晓,我是西凉的公主,我是阿爹捧在掌心的宝。
而你的阿爹灭了我的国,杀了我的父,此仇不共戴天。”
正如当年她对祐宁帝高喊的话:“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定要你追悔莫及。”
“你以为,西凉那么多公主,为何你能活下来?”萧长瑱声音无力而又轻,轻得仿若烟雾,风吹便散。
“哈哈哈哈哈……”李燕燕忽而一阵放肆的长笑,笑得眼中含泪,她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滴,“我该感谢你么?感谢你求得陛下饶了我一命?让我成为陛下昭示对西凉宽容安抚的棋子,让西凉皇室怨恨我的怯弱,不敢以死明志?”
说着,她豁然站起身,透着水光的双瞳蓄满力量和恨意:“若是可以,我真想求你,当年让我一并随着阿爹随着西凉而去,你留着我,全了你的私欲,却让我每一日都活在痛苦与仇恨之中,萧长瑱我不会感激,我甚至憎恨你,憎恨你让我活了下来。”
她眼底犹如实质的恨意,化作一柄利剑只穿萧长瑱的心,他受不住后退几步,撞倒木施,才勉强稳住身子。眼角的刺痛再也无法隐忍,泪水滴落,他捂着心口,将喉头的腥甜强行压下去。
他从未有过的狼狈映入她的眼帘,李燕燕别开脸。
“原来……原来……你一心求死……”萧长瑱抹去脸上的泪痕,“是我错了……”
李燕燕紧紧捏住手中的象牙梳,指尖用力险些将之掰断。
垂眼,萧长瑱失神地问:“你和谁串谋?”
那些钱财转到了何处?就凭李燕燕一个人,便是拿了他的印信也不可能行事如此周全。
“与你无关。”李燕燕冷然回答。
萧长瑱低头许久,他才沉痛地闭上眼睛,自嘲地牵了牵唇角:“对……是我无能……你应该选更好的人……”
说着萧长瑱大步走出了正屋,一出门就险些在石阶上栽倒,还是贴身护卫服了他一把,才将他扶住,他推开了所有人,跑到了后院,选了个石桌坐下。
像个无魂的木偶,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他才回过神。
抬眼望着满天飞雪,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大雪纷飞,西凉国灭,西凉皇室尽数被擒获,嫡系男儿都成了刀下亡魂。
他跑到明政殿跪在陛下的面前,求陛下饶了李燕燕,他们幼时就相识,那时其实尚不是男女之情,只知道不想她死。
“三郎,这世间从无求一求便能等到之物。”年轻高大的帝王这样对他说。
少年的萧长瑱已不是懵懂稚子,他在深宫生活了十年,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板上:“儿愿一命换一命。”
“你要为一个亡国公主寻死?”帝王的脸上浮现薄怒。
“儿不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岂敢不孝?”萧长瑱忙道,“求陛下宽赦西凉皇族,儿日后全听陛下之言,忠于陛下,忠于陛下心属之人。”
他把一生卖给了陛下,愿成为陛下的刀剑,剑之所向,不问缘由,取其首级。
冰天雪地,飞檐流灯,他看到了陛下脸上的失望。
陛下最终留下了李燕燕的性命,也不再斩杀西凉其余皇室,他不知是为了安抚西凉,还是陛下终究对他有了一丝父子之情,这些年陛下从未让他做过什么,他安安静静,不争不抢,做个乖顺的皇子,亲王。
从不舍到关怀最后对她渐渐倾心,想倾其所有让她过得好。到了适婚之年,他忤逆了阿娘,以命相逼,才求得阿娘应允他娶了李燕燕。
这些年夫妻同床异梦,他也不曾后悔过,此刻他却后悔了。不后悔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悔当年年少不懂她,不知她所求是刚烈大义,一己之私,让她悲痛苟活十年。
“错了,错了……终究是是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