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涛连天的无垠忘川中,金色的灿烂光华当头撒下,河面褪去了那仿佛能吞没一切的黝黑,将泛着黄水晶的浪花高高卷起,与天际落下的水柱相接,水天一色。
在云柯视线尽头,一座接天连地的巍峨山峰从虚空中浮现,节节拔高,突兀地插进了忘川之中,霎时雷声大作,亿万雷霆闪耀,张牙舞爪地披在山峰表面,却只溅起点点涟漪光华。
被山峰踩在脚下,狂躁而肆虐的忘川扬起一叠又一碟,层层攀升的毁灭波涛,誓要把这座胆敢冒犯于它的山峦击得粉碎。
可无论它如何狂怒,如何爆发,山峦依旧矗立在原地,宛若坐落于狂啸海洋中央的定海神针,任你狂乱似魔,我自巍然不动。
云柯揉了揉眼睛,刚准备伸手开启天眼,但动作却突然停下,抬起的手指挠了挠鬓角又再度放下。
他的灵觉告诉他,不要这样做,不然会发生一些十分不好的事。
对此,云柯从善如流,不再试图用天眼窥探。
“这就是黄昏高原吗?”云柯似有感慨,摇摇头轻声道:
“我原以为黄昏高原就是在忘川尽头重新升起的陆地,没想到居然是这一座巍峨的山峰。不过想想也确实不错,能在这座山峰班半山腰处,我觉得都可以称得上是高原了。但是话又说回来,这山这么高,我们该怎么上去?”
打量了一眼忘川河面与黄昏高原的大小对比,云柯眼皮子跳了跳。
“不会真要像蒋玄礼他们说的那样,直接让船冲上去吧?”
云柯摸了摸下巴,用一种略显牙疼的表情说道:
“那么大的浪子,就算灰雾能给我们点儿缓冲,这也跑不了粉身碎骨的下场啊。”
抉择·争渡】
玩家已顺利度过忘川的漂流旅程,成功抵达黄昏高原附近。
九州沉沦掀起的波澜已经结束,残余的力量无法帮助玩家撕裂忘川屏障。
石竹宝筏已经被忘川河道锁定,无法脱离,请在抵达忘川屏障前做好取舍,保证石竹宝筏拥有足够的力量破开忘川屏障。
否则,玩家将会和宝筏一起身葬忘川。
警告:九州掀起的波澜已经结束,所有被排斥的怪物即将回归黄昏高原附近,请玩家不要抱有侥幸心理。
宝筏灰雾消耗过大,人数超载,请玩家做好取舍。
抵达时间:三小时,二十分,十七秒。
波动的金光光幕在云柯面前流淌,炽热、温暖的文字中,带来的的确实一道道冷冰的话语。
“请玩家做好取舍”这七个字,化作七把冰寒的利刃,直直深入云柯心窝。
做好取舍,做好取舍……云柯在心中喃喃。
无以言语的苦闷在心底孕囊,云柯怅然一笑,低下头,眉眼弯曲勾勒出一幅似哭似笑的弧度。
按照这次任务的提醒,还有蒋玄礼的说法以及自己的试探。
乌篷船是否能度过忘川,顺利穿越屏障,取决于笼罩于船身的灰雾浓度,浓度越高生还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而越接近忘川屏障,忘川的侵蚀也会直线上升,对灰雾的损耗也会越大。
而之所以当初他在制作宝筏时,相同石竹数量的情况下,会给出他那么多种选择,也是因为石竹数量恒定,人越多,灰雾的效果将会越差。
而任务现在告诉他,即便使用了虚云宫的符篆,他们船上的人还是超出了限度。
像是命运对他最无情的嘲弄。
此间种种情绪,宛若化形成为一只只嗜血白鲨,在云柯心肝脾胃间穿梭,啃食。
难道,真的要放弃船上的人吗?
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云柯想到这,他又痛恨起自己力量太过弱小。
“如果我有当初在山海界时,附身张道临的力量,怎么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我完全可以带上蒋玄礼他们的宝筏,和玄真一人守住一艘船,根本不用担心安全问题。甚至就连虚云宫的那艘也能一起带上!大不了多画几个纸人,这样还怕什么人数太多!”
他再度觉得,自己的力量是这么弱小,不提在九州最后时刻那一群跑来的幸存者,就算是陈志清他们几个人,自己似乎也没有能力护住。
争渡,争渡……
云柯惨笑一声,望着远方越来越近的巍峨山峰,眼瞳有些模糊。
“这就是命运的嘲弄吗?哈哈哈——”
他突然扬天大笑,伸手捂着脸,身子轻轻后仰,嘴角裂开,却无传出任何声响。
灰雾消耗……哈哈哈,我早就该想到,灰雾也是会消耗的!
既然石竹没有经过补充,那从石竹内诞生而来的灰雾,又怎会持续不断?
原来从一开始,这次旅程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看着自己脚下的宝筏,云柯不知道该用怎么的表情去面对船舱内的众人。
用三个人分量的石竹,去制作四人位的宝筏,最后搭载了七个人。
原来,最自大,最无情,最天真的人……
是我啊!
玄真站在一旁静默无言,即便刚才云柯没有说话,但灵觉中传递来的强烈波动,还是让他明白了些东西。
云柯面容悲泣,身子晃了晃,转身走进船舱。
他要把这个情况告诉陈志清几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
当初在自己征用他们的石竹时就说过,这艘宝筏要承载四个人的生命。
几分钟后,甲板上寂静无声,云柯闭上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再开口。
他省去任务这个条件,将情况推到了自己对灰雾的判断,以及虚云宫符篆的感应中。
所有人都从舱内走了出来,包括清儿也被道童抱在怀里,靠在乌篷一侧。
陈志清站在船头最前方,捏着长刀的右手发出咯咯的响声,小臂乌黑的青筋暴起,破旧的木头娃娃被他放入怀中。
他无法接受,明明已经有所好转的局面,为何又突然成了死局。
朱远志比陈志清略微后退几个身位,一双老眼分外凝重,右手搭住下巴处的胡须,久久不曾移动。
蒋玄礼脸色阴晴不定,时不时小心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打量着其余几人脸上的反应。
蒋恒与蒋玄礼眼神交流,从刚才开始,他的手掌就没离开过腰间兵刃。
不管情况如何,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好不容易逃出了九州,我可不能死在这里。
要死……也得把传承留下后再死!
“都说说吧,大家自己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都到最后了,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云柯拍拍手,见所有人将目光看来,操着疲倦地语气缓缓说道:
“不管是丢人也好,自裁也罢,总要拿出来一个章程。或者,大家就一起葬身忘川。”
没有人回答,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陈志清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时候还能说什么?
投票表决谁被扔下船去?
这种时候,谁还能知道需要抛下几个人?
想到这,陈志清用余光不留痕迹地看了眼站在最边上的蒋玄礼二人,他们脸色在光华的照耀下,显得无比惨白。
是啊,说到被扔下穿,最有可能的就是他们了。
谁能不怕呢?
陈志清一只手探入怀里,缓缓摩挲着被他放的好好的,木头娃娃。
我其实……也很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