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潋潋用烧焦的乾坤袋装起地上的骨灰,不管这是谁,就这样洒在地上总归不太合适。骨灰里没有任何灵力的气息,这应当是一个凡人的尸骨。
凡人间的恩怨有迹可循,比起神秘莫测的精怪要好调查的多。她决定从芮府的旧事上寻找突破口。
“话说回来,云楼你当年在芮府到底干了些什么,那女鬼是你扮的?”
她看向傅云楼的目光复杂无比,好像在说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云楼……
“不是我。”傅云楼毫不犹豫地否认,眼里闪过些许嫌弃:“他们看见的都是这座府宅里原本就有的冤魂。”
傅潋潋觉得不可思议:“可是芮府明明选址极好,这里地势平坦,设计周正,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个聚财纳气的好地方。这样的风水宝地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滋养出鬼怪来呢?”
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如果要认真地和她解释怕是到天黑都解释不完。傅云楼沉默了两息,将长篇大论的知识总结成了一句话:“扭转此地风水气脉,我易如反掌。”
好嘛,口气大的很。
傅云楼接着道:“花园那一带的鬼魂数量尤其多,足有二三十数,全部都是年轻女子。但我当时没想让事情闹大。否则这芮家,早在五年前就该被她们灭满门了。”
没想到这芮府表面一片祥和,地下竟埋了这么多无法瞑目的女子,傅潋潋盲猜这芮谦老爷死的不算冤枉。
她灵光一现道:“有个人肯定知道这些前因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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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茗雪自从扶了周月娘回房休息后,就寸步不离的守在了房门口,生怕那诡秘莫测的妖怪杀个回马枪。
现在芮家所有的下人都被召集到了主厅,守着那怕死的母子俩。所以此刻周月娘的院落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芮茗雪在充当看门丫鬟的职责。
见到她家回家,芮茗雪顿时打起了精神,紧张地询问:“可有找到什么线索?”
“找到了。”傅潋潋点了点头,旋即毫无预兆地一把抓住了芮茗雪的肩膀,眼神冰冷语气强硬:“芮茗雪,我不管你芮府有什么难言之隐。接下来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得原原本本地将真相告诉我。”
芮茗雪这个花瓶选手在这一天之内经历了许多惊吓,哪里还经得住傅潋潋这突如其来的恐吓,她眼里顿时氲上了一团水汽,气恼地控诉:“想问就问便是,口气这么凶做什么!”
傅潋潋乘机逼问道:“芮老爷为什么会死,你心里是清楚的吧。”
这个姑娘娇生惯养,从来没学过掩盖自己的脾气,之前在主厅内,她脸上闪过的不自然表情被傅潋潋完完整整地捕捉了下来。
芮茗雪低下头,飞快地冷静下来,她咬了咬嘴唇轻声道:“这里不方便,你跟我来。”
二人走到院门外,傅云楼留在原地充当背景板。芮茗雪不放心的回头看了一眼,确定没有惊动到屋内的周月娘,才小声说,“我可以说出来,但你必须答应我不能声张出去!这是凡人之间的恩怨,不准你插手去管!”
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还敢提出条件,这倒让傅潋潋有些意外。不过修士原本就不应当过多插手凡人的事情,所以傅潋潋点点头表示同意。
芮茗雪见她点头才放心下来,犹犹豫豫地说:“我父亲……应该是月姨娘杀的。”
“哦?”傅潋潋挑眉。
这个答案有点令人意外,却也并不是不能接受。所以她没有发表意见,等芮茗雪接着往下讲。
“我知道,她从踏进芮府的那天开始,就没有一刻不想杀了我爹和我娘……”
从芮茗雪低落的声音里,她仿佛看见了这个娇纵的姑娘灰色的过往——
芮家全府上下都知道芮老爷风流成性,他总爱带形形色色的女子回来过夜,其中不乏强抢的良家女子。而芮大夫人最初膝下只有一女,因为此事她成日坐立不安,唯恐被这些外来的小妖精抢先生下个带把的野种,夺去自己主母的身份。
为了她的这点私心,每次芮谦带女子回来过夜,她都会暗中查探,若是觉得对方漂亮的过分,就会吩咐丫鬟黄香儿找机会将她们偷偷“处理”掉。
这些年轻女子或是被埋在院中的树下,或是被沉入池塘中,更有甚者连尸骨都被煮熟剁碎了喂狗。芮老爷贪图新鲜,对于这些“用旧”女人的失踪装聋作哑,权当不知。
幼年的芮茗雪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每晚都在惊惧中独自入睡。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芮家大少爷的降生。
母凭子贵,芮大夫人仿佛一夜之间就有了底气,她的儿子以后可是要继承芮家家业的。从此以后,她便没有那么疯狂地监视芮老爷的一举一动了,甚至默许芮老爷娶了几房妾室进门。
芮老爷娶第五房那年,芮茗雪刚满五岁。
周月娘一进院子,就见到个穿着精致衣衫,却没有下人看护的孩子,那孩子手脚脏的不行,正趴在石制的庭灯后头悄悄看她。
芮茗雪从小就不被芮家看重,也从未有人教导过她,五岁的时候甚至连话都说不利索。好在周月娘出身书香门第,她教这个孩子读书识字,教她说话,教她礼数,晚上抱着她一起睡觉。五岁才开始学习这些虽然晚了点,倒也不是无药可救。
直到茗雪七岁,外表看起来已经与别家教养的小姐无甚差别。
有一天,周月娘忽然问她:“茗雪,姨娘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同我长得很像的女子?”
七岁的芮茗雪使劲想了想,最后抬起小手,犹犹豫豫地指向花园里那条蜿蜒的木制走廊。走廊雕刻的极其精美,一株粗壮的藤萝攀附其上,叶片幽绿,花朵明艳。
小手指着藤萝盘根错节之处,乌黑的眼睛一派天真,天真的近乎残忍。
芮茗雪记得那天,月姨娘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哭了,她哭的非常伤心,连茗雪的糖人都没办法把她哄好。
从此以后月姨娘就时常会流连于那道走廊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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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姨娘的亲生姐姐名叫莘娘,她们一双姐妹都生的很漂亮。我爹先是将莘娘强抢入府,害的莘娘被黄香儿杀害又埋尸在院中走廊下。没过几年月姨娘及笄,他又贪恋月姨娘美色,将她也强娶进门。”芮茗雪脸上满是掩饰不住的厌恶之色。
傅潋潋不禁问道:“这么多女子遇害,官府就没有追查吗?”
“镇上官府吃了我爹许多好处,对芮府的事情从来不闻不问。”官商勾结,从不是什么稀罕事。
在这吃人的院墙内忍耐了这么多年,才恰逢剥皮妖兽作乱,对于周月娘来说,这的确是个完美的复仇机会。
“她等这天应该等了很久。”芮茗雪的眼底带着温情和冷酷两种矛盾的情绪,“现在的我即使没有了她也可以独自生活,她终于可以去完成她的夙愿了。”
芮茗雪轻笑一声:“姨娘聪慧大胆,就没有她做不成的事。若是我们晚来几日,想必我娘也已经死了。”
这就是芮家的丑闻,混合着人性的丑恶与浓郁的血腥味。
“我猜,其实黄香儿也是死在了你姨娘的手里。”傅潋潋看着芮茗雪,语气里却是十分的笃定。
“没错……那天是她第一次杀人,她虽然强装镇定但还是显得很慌乱,被我看出来了。”这个傅潋潋看起来似乎值得信任,所以芮茗雪大方的承认了,还补充了几句:“我为了保护姨娘,一开始就压根没有想放你们进屋,没想到洛师叔不请自来,打乱了我的计划。”
傅潋潋奇道:“如果我们不来你会怎么处理这件事呢?”
“当然是将尸体冻住,防止被其他人看出端倪,然后等到别处传来剥皮妖的消息时,再找机会把尸体处理掉。”芮茗雪又恢复了她特有的娇蛮表情,仿佛不是在说处理她亲人的尸体,而是处理掉几堆不重要的垃圾。
傅潋潋表示十分理解,如果她站在芮茗雪的立场,那她也会将这些人当垃圾看待。她说道:“一诺千金,今天的事不会再有第四个人知晓。”
这口锅,还是让剥皮妖兽继续背着吧。
“姨娘她这么善良,手里沾了人命,少不得会有轻生的念头。”芮茗雪道,“所以我得在这里看着,不让她做傻事。”
“恐怕不行。”傅潋潋摊手道:“隔壁院子里的那具尸体之所以这么干净,那是因为它被掉包过,现在躺着的那具是新鲜的。换句话说——芮府现在应当又死了一个人。”
“那原本黄香儿的尸体呢?”芮茗雪一脸错愕。
傅潋潋从身后拿出了一个黑糊糊的乾坤袋,从里头倒出了一小堆带着碎渣的灰白粉末:“喏,这堆骨灰也许就是她。”
事态越来越复杂,芮茗雪忍不住狠狠地跺了跺脚,转头对傅潋潋叮嘱道:“我这就去排查芮家所有人,剥皮妖兽行踪不定,你代替我守在这里,保证月姨娘的安全。”想了想又不放心地补充一句:“她要是出了事我和你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