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璟面沉如水:“你说的可是真的?”若是往年,他孑然一身自是没什么好怕,但如今他已有了妻室,任何事都需要仔细考量。
蔺翁也叹道:“东水州的事情,我也有所听说,只是当时没放有在心上。”
这时刘安氏正巧端着一盘米糕踏进院门,听见她们的对话,这位年轻的妇人显得有些惊慌:“城内竟有妖魔作乱,这可如何是好……”
“莫要着急,事情还并未盖棺定论。”不知为何,傅潋潋总觉得其中有些蹊跷,“芮府死的那个大丫鬟……叫黄香儿的,可是个漂亮姑娘?”
“不巧。”刘璟嗤笑道:“她呀,芮府的狗奴才一个,成天就知道狐假虎威,长得么还没有你婶婶一半儿好看。”听到夫君当着后辈的面夸赞自己,刘安氏羞赧地扭过了头。
与先前得到的情报产生了出入,这事果然不对劲。傅潋潋皱着眉头思考了半晌,没有理出什么头绪,不禁将目光投向了傅云楼。
你不是说,龙背山不会招妖怪的么!
也许是她的怨念太过于强烈,不知不觉间引动了神识,启用了那道一直未曾使用的心念纽带。
傅云楼淡淡的看她一眼,嘴唇未动,声音却好像响起在她耳边一样。
【此地确无妖兽。】
傅潋潋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琢磨了半天才想起来她与傅云楼有着类似于内置通话一样的功能,只不过前些天都是二人独处,这个功能没有发挥用武之地。
傅云楼并非人类,对妖兽的气息他应当很熟悉,傅潋潋完全的信任他。
可是这样下来整件事就变得复杂多了,【那你觉得……】
傅云楼一声轻哼,【人类修士的花花肠子可比妖兽难猜多了。】他就差明明白白的在脸上写着“不要烦我”四个大字。
也对,要让一个与世无争的非人类判断现在的情势,实在有点强人所难。
傅潋潋的表情拧了又拧,最后还是扯出一个笑容来冲着三位长辈说道:“我在路上结识了一位道友,他就在这附近办事。我先前已经与他交换过神识印记,今晚我便用神识传书与他,约他一道去芮府登门拜访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杭道友毕竟是名门弟子,不比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丫头,有杭道友在一边,行事也会方便一些。
“你个小丫头,有些事不要勉强自己。”蔺翁看着她还未长开的小身板,神色担忧。
傅潋潋哑然失笑:“爷爷,我已经不是五年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了,怎可将我与常人同比。”她扬了扬拳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她虽然不至于为国为民肝脑涂地,但遇到事情就绕道走也不符合她的行事作风。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没什么底。眼看事情变的越来越扑朔迷离,面对隐藏在暗处至今未知的敌人,她还真的有点发毛。
深觉自己肩负着保护家人安危的重任,傅潋潋垂下眼,睫毛盖住了眼底的忧愁。她单手托腮喝了口茶,又将手伸向桌上的的点心盘,摸了半天,却只有光溜溜的盘面。再低头一看,月色下的盘子干干净净锃光瓦亮,哪还有什么点心在里面。
她皱着眉头盯了那盘子几秒钟,福至心灵地转头看向傅云楼。
对方面无表情,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理直气壮地回看她。
……
第二日,傅潋潋起了个大早,左等右等都没有等来杭霄凌,她实在按捺不住,便与傅云楼先行去了芮府。
芮府门口有个老仆正在扫地,傅潋潋上前问道:“老人家,请问你家那位修仙的小姐现在可在府上?”
她怕对方没有听清,还特意指了指自己:“我叫傅潋潋,他叫傅云楼,我们二人乃闻心楼门下弟子。路过此地听闻贵府出事,特来拜访愿尽绵薄之力。”
听说是仙人,那老仆睁着昏花的眼睛打量她们一番,也不敢多问,连忙作揖道:“原来是位仙师大人,小的这就去禀报。”说着就匆匆忙忙的从侧门走进府宅。
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门后头才传来些动静。
题着“芮府”二字的那块匾额下,两扇雕花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半边,里面一个小丫鬟服侍着个刚过及笄之年、花枝招展盛气凌人的小姑娘走了出来。
那姑娘刚刚长开,一张水灵脸蛋宛如盛放的鲜花,尽态极妍。眉眼间依稀还有几分五年前的影子,只不过如今她的衣衫更为华丽,繁复到近乎夸张,眉间贴着花钿,头上插满珠翠,仿佛一个行走的珠宝架子。这一身行头,即使是个小国的公主在这可能都比不上她气派。
漂亮虽漂亮,如果那对鼻孔不要冲着别人就更好了。
也许是异性相吸,芮茗雪踏出门来,第一眼便看到了傅云楼。在她眼里,这位道友雪色的袍服,整个人清清冷冷,一双眼睛像天空又像碧玉,比平日里围着她打转的那些翠微斋那些师兄师弟都要好看得多。她的脸颊顿时有点发烫,好在脂粉抹的够厚,看不大明显。
芮茗雪的目光在傅云楼身上流连了一会儿,见对方丝毫不为所动,暗自跺了跺脚,有些羞怒。这时她才看见傅云楼身前的矮冬瓜傅潋潋,漂亮的杏眼中闪过一抹鄙夷。
傅潋潋被她这一身行头闪瞎了狗眼,尚在混乱中,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与她打招呼,
芮茗雪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傅潋潋,满脸嫌弃道:“你们从哪儿来?”
瞧这两人浑身衣物都是凡间的布匹,款式再好看却连个护身符阵都没有,真是穷酸的紧。离得近了仿佛真的能闻见这女孩身上的穷酸味,她忍不住伸手捂住鼻子,翻了个白眼。
“本小姐可从未听说过那什么门派,你们该不会知道我是乐逸仙子门下,特意前来攀附翠微斋的吧?”她瞟了面无表情的傅云楼一眼,略微收起几分嚣张刻薄:“像你们这种小门派我见的多了……不过也算你们有眼光,只要与本小姐交好,到时全派依附翠微斋门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傅潋潋见她捂着鼻子,纳闷地偷偷低头闻了闻自己,并没有闻到什么异味呀。
再看这位千金小姐,修为不过炼气后期口气倒是大得很,想来她这五年在门派里过得应当是众星拱月的生活。当年仙缘会上,洛之秋说她资质上佳,并没有说错。
不过傅潋潋是什么人?她比这芮茗雪还要小上三四岁,却早已是炼气大圆满的境界了。看着这位天之娇女在自己面前耍能耐逞威风,她只觉得此人是个猴子请来的逗比。
调整了半天自己的面部表情,傅潋潋尽力绷着笑容回答道:“那什么门派想必是指‘闻心楼’,芮道友年纪轻轻怎么记性还不好?”不客气地回呛了芮茗雪一句,这种眼高于顶的大小姐,还是早点与她摆清楚态度比较好。
芮茗雪觉得这小门派出来的野丫头不识抬举的很,竖着柳眉杏眼瞪向她:“不识抬举,竟敢顶撞我。你可知道本小姐从初入仙途到如今炼气后期,只花了五年时间!有本事你也报上名来,让我看看你倒是如何的了不起!”
其实若是换了别人,傅潋潋还懒得与她一般见识,但这芮家,让她打心底里的不喜欢。于是傅潋潋道:“我的名号也早已报过,这么快便忘记了,芮道友真是该多吃点鱼补补脑子。”她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蔺翁总说小孩子应该多吃些鱼肉,这样脑子才会灵光,这芮茗雪肯定挑食不爱吃鱼,否则怎么会如此的娇纵蛮横。
眼看着两个小姑娘陷入了紧张的气氛,傅云楼置身事外,芮府的仆役又战战兢兢不敢说话,一时间场上鸦雀无声。
没等二人的矛盾进一步僵化,就有飞剑破空之声传来,傅潋潋盼了许久的杭霄凌总算是来了,身后还带着一位救兵——正是翠微斋的洛之秋。此时她皱着眉头看向飞扬跋扈的芮茗雪,轻声斥责:“芮师侄,不得无礼。”
这些年傅潋潋并没有再次见过洛之秋,却对她没什么生疏感,原因无他——这位仙子实在是太出名了,一路上随处可以听到她斩妖除魔的事迹。
比起骄傲且高调的芮茗雪来,不卑不亢的洛之秋才是翠微斋当之无愧的天才弟子。据说她五岁就拜入了翠微斋韶玉真君门下,论辈分算是翠微斋众弟子的师叔。更何况她天资卓绝,长相极美,有无数男弟子都拜倒在了这位仙子的飞仙裙下。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洛之秋仙子不难搭话,却极难亲近,从未有任何男弟子能得过这位天之娇女的半分青眼。
方才还自诩天才的芮茗雪见到洛之秋,就像老鼠见了猫,立马蔫了下来,哪里还有先前那嚣张跋扈的姿态。
杭霄凌开口圆场道:“各位道友,大家都是为了剥皮妖案件而来,不要因为一些微不足道的口角伤了和气。”
他率先向前一步,带着一脸的浩然正气对芮茗雪自我介绍道:“这位仙子初次见面,在下名叫杭霄凌,乃是东水州断情阁弟子,此番奉师命前来与翠微斋联手对抗妖魔。路上与这位傅潋潋姑娘偶遇,在下可为她作担保,她并非什么可疑人士,还请仙子不要为难她了。”
不等芮茗雪搭话,洛之秋便微微颔首:“杭道友客气了,此地本就是我翠微斋的地界,茗雪作为翠微斋弟子非但没有尽到地主之谊,反而多有失礼。三位是客,还是我等要多谢诸位道友愿意出手相助。”她的神情清冷却不失礼貌。
洛之秋身后的芮茗雪在她看不见的角落偷偷翻了个白眼。
傅潋潋就当没看见,对着洛之秋施了一礼,顺便自我介绍道:“久仰洛仙子大名,我叫傅潋潋,乃是宁乾洲闻心楼门下,丹青道首席弟子。”虽然整个丹青道就她一个人,不过外人肯定不知道,首席弟子这头衔说出来还是很威风的。
“这位道友,”洛之秋蹙着眉头,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你说你叫……傅潋潋?”属于筑基中期的威压将她牢牢锁住,“可是五年前参加过临溪镇仙缘会的那个傅潋潋?”
洛之秋竟然还记得她,傅潋潋感到有些意外。然而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并不介意暴露这些:“没想到洛仙子还记得我,深感荣幸。”
“可我记得我当时并没有测出你的资质。”洛之秋忍不住用放出一道神识,探查了一下傅潋潋的身体。“你五年内就能修到炼气圆满,这份天资颇为难得。难道……真的是我犯错了么?”
被高阶神识探查时,仿佛身无片缕站于别人面前,从里到外都被看了个精光。傅潋潋感到十分不适,却知武道修士的规则就是强者为尊,她无力反抗,只能皮笑肉不笑道:“谁知道呢,洛仙子可是韶玉真君亲传弟子,从来不会出错!只能是我自己没有那个福气,与贵派无缘罢了。”
当年洛之秋对她的否定,给傅潋潋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如今傅潋潋将她当时言辞原样奉还,颇有些讽刺之意。
听闻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丫头修为竟比自己还要高一个小境界,芮茗雪满脸惊讶。想到自己之前还洋洋自得地炫耀自己的修为,登时便羞红了脸。
她想也没想便开口呵斥道:“你这个野丫头好大的胆子,洛师叔也是你能顶撞的?”她的声音尖锐娇蛮,似乎这样一来就能将自己的场子找回来一般。
“当年既没测出资质,你又是如何修到炼气圆满的?洛师叔,快探查一下她是不是用了某种邪法。”她口中说着,还要伸手来捉傅潋潋的肩膀,“万一她是个邪修,今日就将她除了,省得以后为祸一方!说不定……说不定这剥皮的怪事也是她搞的鬼!”
芮茗雪伸出的手上没有带丝毫灵气,傅潋潋便也懒得躲闪,横竖有洛之秋在边上看着,出不了什么事。
可她的手指根本没来得及触碰到傅潋潋,就被傅云楼瞬间弹出的一道灵力打了个正着。后者天青色的眼瞳危险地咪起,周身灵力开始不安分地波动。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对这个芮茗雪反应这么大,但是先手伤了对方总归是不太合适,傅潋潋赶紧后退一步,紧紧抓住了他那只蠢蠢欲动的胳膊。
芮茗雪白嫩的手臂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这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登时便红了眼眶。亏她之前还对傅云楼另眼相看,没想到这闻心楼的弟子都一样野蛮!
“师叔,我的手!”此人气息比她深厚,芮茗雪不敢与他动手,情急之下只能揪着洛之秋的袖子抽抽噎噎,“一言不合动手打人,分明是不将翠微斋放在眼里。”
洛之秋扫了她一眼,对这个师侄的评价又降了几分,心里暗道乐逸师姐真是将她惯坏了。
她语气无奈,却不容置疑道:“芮师侄,几日不见你委实莽撞了许多。此番回去后,你便自行领罚,将《太虚修心录》全篇抄写一百遍罢。”
作为门派内百受宠爱的小师妹,芮茗雪从来没被甩过脸色。可面对洛之秋,她却不敢顶嘴,只能惴惴不安的收起眼泪,小声点头应是。
谁让这位洛师叔与她师父同辈呢,五年前又正是洛之秋将自己带进的翠微斋,芮茗雪在内心中对洛之秋总有一层敬畏之感。
芮茗雪闭嘴了,场面上顿时安静许多。
洛之秋沉吟半晌,突然上前两步,面对着傅潋潋弯下腰行了个大礼,冷静说道:“当年是我的失误,对傅姑娘的资质进行了错误的判断,险些耽误了傅姑娘的道途。”
“今日翠微斋洛之秋在此对傅姑娘诚心谢罪,日后傅姑娘有任何难处,随时可来翠微斋寻我,我定在所不辞。”她本就生的美,此刻随着弯腰行礼,衣摆像花团一样展开,如一朵盛放的芝兰,更显得风姿过人,落落大方。
傅潋潋吓了一跳,赶紧闪身躲开。这位美人的礼,她可受不得。
洛之秋修为比她高的多,按理说是不用对她这个后辈行礼的,但她自降身份来赔礼道歉,确实摆足了态度,叫人挑不出毛病来。傅潋潋自诩不是个小气的人,此时也只能感叹洛之秋名不虚传,是个德才兼备的修士。
她连忙上前将洛之秋扶起,方才因为芮茗雪而对翠微斋产生的些许成见也烟消云散了。
“洛仙子不必如此,各人自有各人的机缘,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遇到如今的师门。这样算来,我倒还要于你道谢。”
洛之秋见她说的坦然干脆,显然是句句真心,便也露出笑意。如此,双方就再无芥蒂了。
场上没了火药味,傅潋潋才将手指向全程都没吱声的傅云楼。
云楼身份身份特殊,场上其余几位又不是凡人,万一以后被看破反而显得尴尬,倒不如她自己率先介绍出来。
“这位叫傅云楼,既是我的兄弟,也是我随身的灵偶侍从。以闻心楼秘术所制,体内有灵亦能人言,平时言行更是与常人一般无异,还请各位宽待他些,不要将他当做普通侍从看待。”
洛之秋微微点头,依旧神色淡淡。
芮茗雪则先是震惊,而后显得有些遗憾,也许在可惜这样一位清隽少年竟然不是真人。
倒让傅潋潋意外的是,杭霄凌的反应最大。
他不断地围着傅云楼绕圈,继而又凑近了仔细观察,嘴里还啧啧赞叹:“在下对傅姑娘的门派更感兴趣了,能制作出这样惟妙惟肖的傀儡,想必一定底蕴深厚传承了得。更何况这位傅兄的姿容宛如天人,即使凑近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真让我有些羡慕。”
傅云楼迅速退后了一大步,与他保持了三尺的距离,满脸的生人勿近。
傅潋潋听了杭霄凌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还是第一时间反应道:“是偶,不是傀儡。”
眼看着话题要越扯越远,洛之秋轻声提醒:“诸位也在这门口站了许久,事情紧急,茗雪还是赶快带大家进去吧。”
芮茗雪乖乖的应声:“是,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