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郑二宝说了什么,夏初七还是必须去看看情况的。做人要厚道,东方青玄伤得不轻,差一点就丢了命,她可不想因为感染什么的,就前功尽弃。
当然,她并不知道郑二宝是在“假传圣旨”。赵樽确实吩咐了孙正业去照看东方青玄,却没有交代郑二宝说不许她去看东方青玄。
吃饱喝足从清风院里出来,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拉了拉头上的帽子,一眼就看到见到她转头就想走的元小公爷。目光一怔,她不由有些奇怪,飞跑过去喊他一声。
“表哥,你毛病了?”
元小公爷看着她,笑容尴尬,“表妹,哪去?”
夏初七懒洋洋地看着他笑,“我去看看东方青玄,你怎么了?瞧你这表情,不对劲儿啊?”
元小公爷一双风流眼微微一瞥,想到自己“真爱是赵樽”的问题,尴尬更甚,“无事无事!表妹,表哥还有急事,告辞!”
说罢,他就像被鬼追了似的,飞快离开了。夏初七看得一愣一愣的,觉得今儿这些人都有毛病么?摸了摸冻得冰凉的耳朵,她一头雾水的摇了摇头,径直去了东方青玄那里。
他还住在昨晚送去的医馆里。
夏初七进去的时候,孙正业正在外面写方子,两个人寒暄一阵,夏初七问了东方青玄的情况,就准备入内室,可如风却守在他的卧房门口,看见她来,面上也很尴尬。
“大都督不方便见你,你回吧。”
不方便?夏初七奇怪了。
今天早上郑二宝见到她“尴尬”,元祐见到她“尴尬”,如风见到她“尴尬”,就连东方青玄也尴尬的不方便见她了。难道她睡一晚上就变成了一只人中恶鬼,人人见到人人怕?
她狐疑的往门里瞄一眼,“我只是来看看他的伤。”
“哦……可是……”
看如风极不“方便”的样子,夏初七咳嗽一下。
“行,那我回头再来。”
她刚刚转身,里面却传来东方青玄有气无力的声音。
“如风,让她进来。”
如风低低应了一声,侧开身子,还贴心地为夏初七推开了门。夏初七的好奇心被勾起,调头就大步入了屋子。可刚绕过一道精致的屏风,就怔在了当场。
屋子里烧了地龙,很温暖。东方青玄斜躺在床上,面色还有些苍白,却只着了一层薄得像纱一样的衣裳,洁白如玉的胸膛露在外面,没有束冠,任由一头黑色的长发瀑布一般散落在身上,黑发与火红的衣裳纠结在一起,极是好看,也极是妖媚。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的床上还有两个漂亮的女人。看打扮不像是中原人,穿得极为艳丽,像是北狄的胡人舞伎,身材也很惹火。她们两个穿得比东方青玄还要少,媚眼如丝,双颊酡红,低垂着头,却满带情意地瞄着东方青玄,样子极为羞涩。单看画面,三个人先前在做什么勾当,一目了然。
“东方青玄,你疯了?”夏初七愣了一愣,终是出了声。
床上那人莞尔轻笑,“呵,元小公爷送来的,哈萨尔的舞伎,长得还不错吧?”东方青玄说到这里,苍白的脸上,有一抹红润,那不是正常情况下的红,而是男人情动时才有的。
夏初七看得懂,可却觉得很荒唐。
“你不想要命了?这时候,还有工夫找女人?”
“本座的身子,本座自己清楚。”东方青玄笑了笑,“再说,有你这个神医在,本座即便想死,也死不成吧?”
夏初七服气了。
她知道,在这个时代,像东方青玄这样地位的男人,找女人睡觉那简直就和平常人吃饭喝水那样简单。可大概是见他独来独往惯了,她几乎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也可能和元祐一样,不把玩女人当回事的,与女人上床也从来都和情爱无关。
只有她的赵十九不是。
这项认知,让她心里颇为感叹。
不过,她没法置评别人的私生活。于是,笑了笑,冲东方青玄竖了竖大拇指,似笑非笑,“行,大都督自然应当恣意潇洒。可是,也麻烦你好好想一想,你这破身子,有多少风流的本钱吧?伤口可有开裂?”
“老孙已经处理过了。”东方青玄半闭着眼,突然朝其中一名舞伎勾了勾手指,她嫣然一笑,乖乖半趴在他的腿上。他抬手,温柔地抚摸着她乌黑的头发,一双凤眸浅笑着瞄向夏初七,“这样看我做甚?七小姐,你在嘲笑本座?”
嘲笑,她有吗?夏初七无言以对。
顿了一瞬,东方青玄突然补充了一句。
“本座过两日回京师了。”
为了不看人家的闺房乐趣,夏初七半垂下了眼皮,闻言蹙了下眉头,终是看向了床上的“美景”,认真的提醒,“大都督,您这伤势,还是多将养两日再启程好一些。”
东方青玄微微牵了下嘴角,“不妨事。如今本座受了伤,不好拖累殿下的北伐行程,自请回京。”说罢,他低下头,修长白皙的手指极为专注地梳理着那名舞伎的长发,就好像他的眼睛里只看见了她,根本就没有注意还有她这个大活人。
既然如此,夏初七也不想自讨没趣儿。
“那好,言尽于此。你歇着,我先走了。”
她拱手告辞,大步出了他的房间。
东方青玄缠在黑发的手指僵住,调过头来,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浅浅眯着眼,慢慢松开手,面色苍白的倒在枕上,明显体力不支的样子。那两个北狄舞伎见状,大惊失色地用北狄语喊着他什么,听上去,隐隐有一点像“诺颜”的发音。
他无力地摆摆手,阖上眼睛,语调没有起伏。
“回去告诉大汗,我自有分寸。”
陈大牛领着大军启程开赴辽东了,在未来的日子,他将会在辽宁开辟他的主战场,而此次北伐战争的双线作战也再一次拉开。按计划,陈大牛在辽东一线,赵樽则会深入漠北。
东方青玄因为受伤,在第三日返回京师。
这一天,天降大雪,赵樽率北伐军将校送他。
建平城郊外,一辆黑漆马车慢慢驶来。
马车是锦衣卫事先准备好的,作为大晏的特务机构,锦衣卫的党羽遍布大晏各个角落,却只受命于东方青玄。而东方青玄只受命于洪泰帝一人,认真说来,东方青玄本身就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他的身份,比起不掌权的皇亲国戚更为矜贵。虽然军中众将都不喜欢他,可却不得不慎重的对待他。
“大都督,一路慢行!”
一众将领拱手告别,看着东方青玄被如风扶上马车。
夏初七骑在马上,就立于赵樽的身侧,看着他仍然苍白的面色,始终没有吭声儿。他跨上马车那一刻,看了过来,一颦一笑,竟如病中西施,妖冶,娇媚,美不胜美。
“此去漠北,山高水远,青玄不能相陪了,殿下保重。”
赵樽看着他,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
“托东方大人福,本王自会平安。”
“青玄对殿下,有信心。”东方青玄轻笑,灿若春花。
说罢他跨上车,缓缓靠在马车壁上,阖上了眼睛,“起程。”
黑漆奢华的大马车缓缓开动了,那一面“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黑色旗幡在寒风中猎猎舞动,飘出一种极为凌厉的姿态。夏初七一直没有说话,东方青玄也一眼都没有看她。当然,她只是一名侍卫,也轮不到她与大都督辞别。可是,看着黑漆马车渐渐离开视线,她还是淡淡从唇边说了两个字——珍重。
远处的山林里,一群寒鸦被锦衣卫惊起,拍着翅膀,四处乱飞。城外众人一动不动,马车里的东方青玄紧紧攥着双手,没有睁开眼睛,亦是一动不动。
画面在移动……
可画面,又像已经静止。
这时,远处的山林里,依稀传来一阵砍柴樵夫粗犷的歌声。悠扬,婉转,夹着半生的昆曲调子,越过山头,越过密林,传入了每个人的耳边。
山青水绿还依旧
叹人生青春难又
惟有快乐是良谋
逢时遇景且高歌
须信人生能几何
万两黄金未为贵
一家安乐值钱多
一年一度,时光易过
又是一年了……
又是一年了,漠北锡林郭勒草原上的草绿了,又黄了。天晴了,又下雪了。草原上一片片广袤的疏林沙地上,马儿在纵情的驰骋,偶有鲜血滴落,骆驼在悠闲行走,时而受惊奔走。达里湖上栖息的白天鹅和丹顶鹤回来了,又飞走了。沙似雪,月如霜,湿地上的苇荡丛里的鸟儿也飞走了。
风吹草低不见牛羊,只有处处未灭的烽火。
“赵十九,我帮了你这样多,你该欠我多少银子?”
“爷的人都是你的。”
“我不要人,我就要钱。”
“傻瓜,爷比钱贵重。”
“哈,你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厚了?”
“姑娘,都是跟你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