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苒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中,她好不容易拿到了冬奥会冠军,却又突然闯进来一帮人说她的成绩不作数,舒苒哭得很厉害。
泪水湿了脸庞,她甚至还听到了自己的哭声,中途意识清醒了一半,她意识到自己在哭却又仍旧恍若梦中,并未完全醒来。
一只手替她轻轻擦去泪水。
手的主人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嘴角却溢出一抹无奈的笑意。
等舒苒再醒来,已经是后半夜,她本来想继续睡,但余光猛地觑到床边的人影,小心脏刚扑通一下,便惊呼出声,“妈妈?”
邵安红微笑着看她,“是不是吵醒你了?”
舒苒转头看了看四周,见病房里只有邵安红,狐疑道,“婧瑜回去了?你怎么守在这里,你身体本来就不好,怎么也不到旁边的床上睡一觉?”
邵安红用满含慈爱的目光紧盯她,那眼神像是看不够她似的。
舒苒被看得心里发毛,“怎么这么看着我?”
她摇头,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丝,“时间好快,什么时候你都长这么大了?”
舒苒:“妈,我早就这么大了,你是我亲妈吗?”
邵安红被逗得笑个没完。
纵是舒苒再傻,也看出今夜的邵安红变化极大,知道她有话要说,舒苒撑着胳膊肘就要坐起来,却被邵安红按住了手不让她进一步动作。
“怎么还起来了?”
舒苒一拧眉,诧异道,“难道你不是想趁我晚上头脑不清醒的时候说服我放弃花滑?”
这一次,她轻松的语气没再逗乐邵安红。
后者敛了眉,别开视线。
低气压再次拢上来。
“我同意了。”
舒苒的心一提,激动出声,“妈妈,你的意思是……你同意我继续滑冰了?也同意我参加六个月后的比赛了?”
邵安红叹了口气,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嗯。”她的眼睛里写满了关怀、不忍以及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无私的爱。
舒苒高兴没一会儿便冷静下来,“你突然改变决定,是因为傅教练吗?”
她没有立刻承认,而是犹豫了半晌才点头,“他说你对他说,你宁可下半辈子瘫痪在床也不想放弃这次的机会。”她表情忽的急切了,捉住舒苒的手,“苒苒,你真的说过这样的话?”
“嗯。”
肯定的一个字反倒是让邵安红不安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她像是终于放下了担忧的心。
邵安红:“那么,你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要硬撑,妈妈请求你一件事,如果半年后你恢复得不好,不要上场。”
舒苒眼珠转了转,没有答应。
被邵安红握在手心的手再度被握紧,请求再次被重复,感受到握紧的手心里因为紧张和担忧而渗出的汗水。
“好,我答应你,妈妈。”
邵安红终于露出舒心的笑,“嗯。”然后拍拍她的手臂,“睡吧睡吧。”
心境变了后,属于病房里的熟悉的忧虑氛围也随之改变。
邵安红看着女儿熟睡的脸庞,脸上的轻松神色逐渐褪去。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她才轻手轻脚地从病房离去,推门而出,门口仍旧坐着那抹身影。
挺拔、冷峻、疏离。
跟刚才那个为病床上的人擦拭眼泪的温柔男子扯不上半点关系。
傅易青抬头起身,缓缓走上前,“我送您回去休息。”
邵安红摇头。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是打量亦或许品鉴。
看出她还有话要说,傅易青直接道,“不如去那边的开水房说吧,那里暖和些。”
邵安红隐隐明白了他那颗藏在冷漠背后的温暖的心,也许温暖并不多,但却暖得恰到好处。
她并不作声,微微点头,隐藏着情绪,喜怒难辨。
夜已深,开水房里并无一人。
“我同意了。”邵安红单刀直入道,“让她继续滑冰。”
这个答案在傅易青的意料当中,他微点头,“谢谢。”
“谢谢?你以什么身份向舒苒的妈妈表达谢意?”她不仅眼神变得犀利,连语气也变得严肃了许多,“舒苒还太小,也许她不明白,但是你在她年少无知的时候对她有了师生之外的感情,我觉得你的做法很不成熟,一个不成熟的人做出来的任何决定,都让我深感怀疑。”
他似是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脸上没有半分惊讶和被问倒后的慌乱,只有拧得发紧的眉头将他的挣扎显露无疑。
邵安红步步紧逼,“你应该明白,半年后的比赛,即便舒苒拿到了进冬奥会的资格,她在明年冬奥会上崭露头角的机会很很渺茫,如果她到时候真的发生了像医生说的那种可能性,你要怎么做?”
傅易青没有一丝犹豫,“往后她的人生,无论好坏,都有我负责。”
邵安红被他镇定的语气震慑住,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责任太沉重,我不希望她以后的人生都沉浸在给别人增加了负担上,她不是喜欢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到时候即便你愿意承担,她也不会过得好。”
他却是笑了。
邵安红面露不解,他的笑意触怒了他,就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认真谈论舒苒的以后,对方只是在开玩笑。
“您误会了。”
邵安红拧眉,“什么意思?”
他摇了摇头,“我说的是,她的人生,都有我负责,不是只为承担责任的缘由的‘由’,而是她以后的人生都有我参与,对她负责,无关责任。”
邵安红怔在原地许久都没有出声,良久后,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现在还说不准,如果她不开心,就算你愿意,她也会离开,我太了解我的女儿了。”
傅易青不由得攥紧拳头,“我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谁都没有再出声,因为他们都清楚地明白,生活没办法避免伤悲愤懑,如果没有悲伤,喜悦也许就没那么深刻了。
*
舒苒所在的住院部边上正好有一棵皂角树。
半球形。
生得是枝繁叶茂,葱茏清新。
据说在医院建成前就有这棵树,因为年代已久,所以并未砍去。
从舒苒病房的窗户里看出去,恰巧能看到一拢枝丫。
起初舒苒还是挺喜欢看风景的,但时间久了,她腻味了,也烦了。
“吱吱吱——”
舒苒翻来覆去,用枕头捂着耳朵也没法隔绝这魔音入耳,她干脆放手挺尸。
最后生气地自言自语,“不睡了!”
“不用训练,为什么不睡?”
她侧目朝来人看去,“真的醉了,你听听,这鸟怎么就在我病房外面叫?教练,你觉得这环境能睡得着?”
傅易青笑着扶起她,“既然睡不着,那就别睡了。”
舒苒也确实没了睡意,便在他的搀扶下去厕所洗漱。
途径窗户,树枝上的鸟像是跟舒苒作对似的,又“叽叽喳喳”叫个没完。
“教练,你看看那是什么鸟,是几级保护动物?”
她安静的面容下似是有一颗恶魔的心在觉醒,傅易青不免觉得好奇,便问,“你想做什么?”
“捕鸟犯法吗?”
傅易青默默出声,“根据《野生动物保护法》大约犯法了。”
舒苒后怕般地忙摆手,“幸好没动手,那想想总不犯法吧?”
傅易青眉眼轻轻上扬,笑,“不犯法,就这么恨它们?”
舒苒:“起床气这种情绪对事不对人,更无关物种。”
她洗完脸出来,转头叫傅易青,却见他倚靠在窗边,目光紧盯枝丫上的鸟。
舒苒:“教练?”
傅易青以为她让他过去扶她。
她忙道,“我也不是很讨厌它们。”
“嗯?”
“所以你不用为了我知法犯法。”
脑门被傅易青点了下,她不解地抬眸,“干嘛?”
“傻不傻?”
“你才傻!”舒苒捂着脑门,瞪他,“不能伤害一个运动员幼小的心灵,别人说运动员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听她这么说,他眼底笑意更盛。
舒苒重新坐回床上,忍不住问道,“我爸妈呢?”
傅易青:“他们在整理东西。”
舒苒惊呼出声,“他们要走?!”
傅易青:“他们准备租个房子。”
舒苒知道爸妈大概是不想一直住在傅易青家给他添麻烦。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打量,“对了教练,你到底是怎么说服我爸妈的?”她爸妈是出了名的固执,她觉得自己的固执一定就是遗传了他们俩的。
傅易青眸光闪烁,随即移开视线,“他们没告诉你?”
舒苒用力点头,“他们要是告诉我,那我还问你干什么?”
他轻轻挑眉,“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不告诉你?”
舒苒:“大概是不想让我学到这门说服他们的独门绝技?”她笑着摆手,“开个玩笑,你说吧,你的秘技。”
“既然你爸妈都不告诉你,就说明了一件事。”
她好奇地凑过去一些,“什么?”
他轻抚她的头顶,“说明这件事只有大人才能知道。”
舒苒脸上的好奇瞬间跑得一干二净,狠狠地瞪他,“我已经20岁,成年了!”
“只有小孩子才会强调自己长大成年了。”
舒苒正欲继续追问,就听傅易青问,“对了,你知道窗外的是什么鸟吗?”
闻言,舒苒不由得担心起来,“教练,我真的没那么讨厌,你别犯法。”
他忍住抽搐的嘴角,继续道,“是喜鹊,就是报喜的那种鸟。”
舒苒眼睛一亮,转头看向窗外喜鹊的眼神顿时和善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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