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酒儿接近清晨才睡着,等她苏醒时已经接近正午,玉冰已经不在了,身上的睡袍整齐地贴在身上,似乎她这一夜就没动过位置。思考着的时间远比睡着的时间长,最近发生的事情也都大致梳理清阴了。
玉冰没有错,她自己也没有错。
错在两个人的立场与性格本就不搭。
玉冰是玉氏少主,未来的十尊领袖、称霸一方的大人物,对待周遭之物必然有着强烈的控制欲;他希望任何事物都在自己的管辖范围内按照他的预期行动,尤其是他未来的女人,一个被他视为囊中之物的女人。
而她,仇酒儿,怎么说也是圣教圣女,也曾位居高位,也同样是一个希望万事在她可控范围中的女人。她生来不善于应付突发失态,故而一向未雨绸缪、为未来的危险厉兵秣马。
圣教是她不得不正视的强敌,求生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神祖血脉是她永恒不化的诅咒。
这三者,就是横亘在她和玉冰中间不可避免的雷。没有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女人不给他生孩子、或是三年五载地离他而去,或许对于玉冰来讲,她和君玄卿、姬夜彦的周旋同样也不能容忍。
自己当初就不该给他承诺的;她仇酒儿是个什么货色,别人不理解,她自己心里也该有数。
未曾开始的恋情,真的应该结束了。
经过这漫长的一夜,仇酒儿反倒开始考虑起烈阳部落极星部和姬夜彦的可能性来;即使不会答应姬夜彦的求爱,但离去总比继续呆在器武学园中好很多,玉冰也总会有新欢的。
仇酒儿依靠着床头,神色低迷地盯着自己的一双手;玉冰晨起时自己隐约才睡着,他握着自己这双手反反复复地吻了很久。
他是真的很在意自己和君玄卿之间的事。
既在意自己、又忌惮君玄卿,两者叠加,玉冰才会失控如斯。但仇酒儿又不可能放任君玄卿对自己的揣度,像这样的‘不得不’以后说不定还有很多,玉冰怎么可能接受?
仇酒儿忍不住叹气,起身换衣离开了玉冰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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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啦,上午魔光又是把悠久学堂那帮人压着打,可没意思了!哦对,你上午做什么去了啊?我昨晚一直在冥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仇酒儿装出开朗俏皮的样子,回道,“我就知道比赛没什么意思,上午就随便出去逛了逛。学姐你吃过午饭了吗、还要出门吗?”
“你要是想出门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陪陪你喽!对啦对啦,南街街头上好像来了个算命的,和我一样混公会的熟人妹子说他算得好准好准的!怎么样,我们也去算算吧!”
仇酒儿失笑地看着席薇激动的笑颜,心想南街离这里远得很,亏她还有心情跑辣么远去算什么命。
“好呀,我也没什么事要做,就去算算呗。”
两女拉上甘庶、姬蛛壮势,又找了一辆车驾,倒真像是两位贵族小姐带着护卫要去游行。马车咕噜咕噜地奔驰着,车内也是愉悦欢快的气氛。昨夜的大雨过去,如今烈日当头,天气爽朗得很。
“听说是就在河边摆摊……”
仇酒儿心中无奈,连个铺位都没有的摆摊江湖骗子,也不知是怎么混入四方岛的。
甘庶道,“既然是在河边,我们听着哪有水声不就行了?昨晚的雨那么大,河水应该很急的。”
席薇恍然,令那车夫四处绕了绕,果真发现了一条湍急的河流。众人下了车,循着水路一路朝西;四方岛上的住户不多,青石黛瓦的巷口里一股缱绻的焚香气息传来,左手是绿水垂杨,右手是手持团扇的门户小商,真当是清幽宁静、令人心旷神怡。
可四人找了近两刻钟还是没看到那个算命先生,席薇的杏眼瞪得紧紧的,小嘴也撅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你从前在第八十一陆时难道没见过算命的?怎么今天这么上心?”
席薇大声道,“这能一样嘛!这可是四方岛上的算命先生,而且妹子说他眼观过去、断人生死,无论是看生死劫祸姻缘财运还是其他什么的都准得很呢!”
仇酒儿定睛想了想,笑道,“席薇学姐,你想找他算算你的命定夫君?你先前喜欢白空舞,后来盼着见君玄卿,现在你又喜欢上哪个了?”
席薇气得跺脚,“就是没有一个看得上又适合我的,我才会想找人算算啊!”
谁家少女不思春?更何况席薇长相甜美、率直真诚,地位颇高又天赋惊人,固然很受欢迎。这些天来拜访她的公子少爷不知凡几,可惜大多是席薇小姐懒得搭理的。
“哈哈,两位小姐既然是来找在下的,何不到桥下一见啊?”
席薇一听这清朗悦耳的男声顿时眼前一亮,赶紧循着声音迅速跑了过去。半月拱桥下的河廊里果真有个男子坐在小马扎上,身处黑暗中看不清真容。
像极了精通命理的隐世高手!
可仇酒儿只觉得他可疑,但也架不住席薇倏地翻身下了桥,脚尖踏水没了影子。
“大师!额……这……”
席薇在这‘大师’前定睛一看,这男人眼带墨镜,鼻下留着八字胡,左右太阳穴上各贴着一块狗皮膏药,只能勉强看出是个男人,年龄、相貌之类的完全看不出。头顶圆帽、身着阴黄小马褂、手执阴黄算命长幔,标准的骗子打扮。
紧随而至的仇酒儿三人也是头顶黑线,嘴角抽搐着不知作何表情。
大师发话道,“哎,这位有缘人,你既是看姻缘的,就快些坐下啊!”
席薇眼神发苦,和仇酒儿对了一个眼神后犹豫着提议,“大、大师?这儿乌漆嘛黑的,咱们要不去外面再看?”
“哈哈,这倒是不必,老夫眼神好得很,小姐坐下便可。”
席薇慢吞吞地坐下了,仇酒儿也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以做安慰,“人都来了,就听大师讲讲吧。”
“男左女右,手拿来。”
席薇把右手递给他,这算命骗子长坐河边,手还是很干净的。墨镜上反着光,仅是靠手指触碰便很快得出了结论。
“小姐你无论从面相还是从手相上看都不像是个姻缘顺畅的。你家境优渥,又得高人提携,故而生性高傲,看不上攀附着你的,而与你地位相似的异性中又很难有处得不错的。你虽表面渴望恋情,但也不过是看人家眼馋,实际你心底根本不想在男人上多费工夫。至少十年内小姐都不像是有桃花的,至于十年后的情事,恐怕也不会顺畅,不过也不会因烂桃花危及性命,顶多是给你造成些心烦罢了。情路漫漫,小姐你擦亮慧眼慢慢走便是,与你携手余生的人就在远方静候,不需老夫多提点什么了。”
席薇听得大小眼,新奇得一匹;不同于江湖骗子的言语模糊和套话蒙骗,这位先生不仅什么都不问、什么工具都不需要,仅仅是靠面相手相就洋洋洒洒是地说起小作文来。
而且看席薇的模样说得还很准!
“大叔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你怎么会知道我其实根本不想找伴侣?!还有还有,真的会有一个人在等着我吗!!”
算命先生一边撸着小胡须,一边洋洋得意地自夸道,“老夫司空乱,子虚大陆乌有城镜花镇水月村人是也。至于我刚才所言,自然都是不假。”
子虚乌有、镜花水月?
但这名字……
司空?!
缥缈阙的主人,命运之神的后裔,司空氏?!
仇酒儿脸上笑意收敛,虽看起来神色如常,但心里已经骇然到了极致!
缥缈阙的传人通晓命运之理,观过去知未来,传说万物轨迹都逃不过他们的推演!缥缈阙只为十尊服务,但又不受十尊支配,是神陆中最最神秘、最受尊崇的一股大势力!昔者伊尔黛刚离圣教时,圣教大长老就是亲自派人到缥缈阙去,‘请’司空氏推算伊尔黛的位置。
这位算命先生,他是真的来自缥缈阙,还是恰巧同姓司空的玄学大师?!
但以上这些信息仅限于十尊中流通,席薇显然是不知道司空一姓还有什么奥妙的。
她看着司空大师的眼睛已经开始冒上了绿光,赶忙问道,“那那那那大师,你再看看我最近有没有什么大灾大祸?我的父母可会平安康健??”
司空乱哈哈一笑,“小姐,我都说了,你是富贵权势出身,既然如此又何必问这些?你父亲身居高位,母亲又常年隐居、无仇无敌,自然都不会有什么意外的,小姐你也是一样,就算有些小灾小祸,凭你父亲的本事还很难危及你的性命。你所归属的势力靠山极大,别说是最近,就算是十年百年,小姐你一家三口都不会有什么大祸的。”
席薇也不考虑他可能说假话的可能,拍着小胸脯连连松气,口中喃喃着‘那真好、真好’。
但司空乱的话却听得仇酒儿云里雾里,席薇所在的势力——那肯定就是三大公会之一的秘仪了,秘仪还有什么靠山?难道说是大公会府司?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但还没等仇酒儿细想,席薇已经从司空乱对面的小马扎上跳了起来,一把拉住仇酒儿的手腕就让她坐下。
“快,快让大师也给你算算,你的情路那么坎坷,说不定就能让大师提前给你指条阴路呢!”
仇酒儿苦笑,比起什么姻缘、男人,她其实更关心自己能活多久、圣教何时会第二次追杀来。
她坐着对司空乱微微俯身作礼道,“还请大师解惑。”说着恭敬地把右手递了过去。
司空大师一开始也只是以食指轻轻触碰她的掌心,但没一会儿就‘啊’地一声疑惑地低下头仔细查看起来。
这地方这么黑,也是难为他了。
只见仇酒儿的右掌掌心中,自中指底部起、直至掌心底部正中,凌乱的掌纹隐约排布成一条贯穿其手掌的竖线,这似乎是……
天生死相、绝命纹?!
活人怎么可能有这种掌纹的?
司空乱低垂的脸上勾起一丝诡异的笑容,可当他抬头后却又恢复了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呵呵,这位小姐,刚才说你要问姻缘来着?”
仇酒儿没发现司空乱的异样,只是笑着点头。
“小姐你可要小心了,你当下正犯桃花劫,一个不小心便是危及性命的大煞。如今四方岛上正热闹,你不如考虑拜入慈悲门灭绝师太座下净身为尼,剪去这一世姻缘试试?”
席薇大声重复道,“慈悲门!灭绝师太?”
仇酒儿倒没她那么夸张,只是想了想笑道,“大师,我听说一个人一生中需历经的劫数都是一定的,此时逃去桃花劫,往后说不定会有更大的生死劫等着我,你说对不对?”
“小姐这是听谁说的?简直一派胡言!老夫我替人算命就算为了让人少经历一些不必要的痛苦。有些劫数无可逃脱,但更多的却是可以避免的祸。依我看,你现在的烂桃花开得正盛,你的处理方式十之八九不会将其消减、而是会将其引燃,而后便是逃不掉的生死祸事!”
仇酒儿苦笑,“即便如此,大师叫我一个年华大好的少女去出家为尼,我也实在是……”
“唉、唉、唉!”司空乱手扶膏药痛苦道,“那好,既然你不愿燃尽桃花,但便去护住最为繁盛的那一朵便是。你总不会想揽尽芬芳吧?想要桃花劫化作桃花缘,便需裁尽杂枝,仅留那最大的一朵在枝头。可姑娘,属于你的正宫桃花此时仍未破土而出,你现在留住的这一朵也未必不会在将来化作新的桃花煞。到底如何是好,你且自己估量吧!”
一番云里雾里的话让仇酒儿仿若置身云端。
他的意思是让我现在从了玉冰?但玉冰也可能在将来对我不利?
我若是不从了玉冰还没活路了?还有那个正宫桃花,我还能遇到什么好男人不成?
这些话仇酒儿自己听了都是迷迷糊糊,更别提一旁的席薇、甘庶和姬蛛了。席薇心中不满,但又不敢对大师不敬,只好忍着火气道,“大师,你就不能像刚才对我说的那般,把话讲得清楚一些吗!”
司空乱推着膏药无奈道,“这位小姐命格奇特,再清楚的话鄙人也说不出了啊!唉唉,小姐你还是不要再问了,我可是怕你再问下去就要砸了我手中的招牌了!”
仇酒儿心中也窝火起来,但还是笑着恭敬道,“那请大师再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吧,散人命若浮萍,我实在是想知道自己能有多少阳寿。”
司空乱沉默良久,墨镜下的眼神一丝都看不清楚,面部也没什么表情。
“天机不可泄露。”
仇酒儿:?!
席薇:???
莫不是真只是个江湖骗子,居然说这种话打发人?
司空乱抱拳歉然道,“小姐,不好意思了。有些事情可说,鄙人自然无需口中遮拦,但有些事情说了,不仅会改变你的气运,更会折损我的命数。寿命本就与姻缘财运等不同,这问题的答案我是实在算不出了。”
仇酒儿虽然心中苦恼,但还是笑着回道,“大师客气了,说与不说都是大师自己的选择,我自然不会强迫您的。只是看大师的玄学之术极为精妙,不知大师师承何处,以后有机会也好拜访。”
‘缥缈阙’这三个字一出口便会暴露仇酒儿出身十尊的事实!所以这一问题,是逼司空乱自己回答——
“深宫遥不可及,长殿幽人独往。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势力,小姐不必挂在心上。”
仇酒儿眼神一亮,‘阙’本就是宫殿的意思,正符合他话中的‘深宫长殿’;而‘遥不可及、幽人独往’也符合‘缥缈’的性质。
司空乱这句话是在回答,他正是缥缈阙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