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李掣和其夫人前往京郊红湖别院接人。
京城里也早就传开,关于定国公一家的事,现在连天子都在关注。
“启禀陛下,定国公和定国公夫人的女儿,和定国公夫人年轻时长得非常像,但凡看见便如看见了过去的定国公夫人——”
因此哪怕不滴血验亲,也能知晓她们是母女。
也是如此,外人知道的就这么多,关于胎记乃是绝密,除非当事人透露,是无人能知晓的,不过再绝密的事也逃不过例外……
“公子,已经找到当年接生定国公府千金的稳婆。”席荣的办事效率很高,不仅将就近的事打听清楚,还根据线索,先一步去找那差点被灭口的稳婆,并做下痕迹令再找来的人以为她和家人已经死去。
“带上来。”那人在屏风后品茗,淡淡的茶香芬然满室,稳婆进来的时候,下意识往屏风后面瞧,但见席荣警告,瞬间跪在地上:“拜见贵人。”
刘稳婆很是害怕,此前家里忽然冲进来几个人要把他们给打杀了,也还好是那一脸凶相的男人救了他们一家,所以对方想知道什么,她都会一一道出。
“说说定国公府真假千金一事。”席荣的话令稳婆不安的心安定下来,细细道出自己所知道的那一段过往,也正是那曾经发生过的事,她才知晓这高门大户里尽是龌龊……
“说来换女这件事也是定国公府老夫人吩咐的,”那老太太和市井泼妇没区别,也就是跟着定国公才乘风破浪,成了人上人,可即便如此,已然令人鄙夷。
“但这世上,谁又会和钱过不去呢?”刘稳婆并未否认自己的贪财,也正是因为那丰厚报酬,还有她机警,才在办完事拿到报酬后,从乱葬岗找来几具尸体,一把火烧了自己的家,急忙离开京城。
也是如此,才能保全一家人的性命,还有了后面的富裕生活,但……
刘稳婆没想到的是,时隔这么多年,居然还有人找上门来,且是两波。
不同的是,一波要杀她,一波要救她。
但无论如何,她和家人的命是保下了,至于往后富不富贵,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得活下来。
“你可以离开了。”见屏风后的人放下手里的茶杯,席荣挥手让刘稳婆离开。
后者也连连磕头,然后腿脚麻溜儿的跑出去。
那模样像是欢快的小鸟儿入了林中,格外的自由和天地豪阔,让人看着便忍不住失笑。
“公子?”
席荣走近,添了杯热茶,放在男人手侧。
——“那孩子身上有一块胎记,鲜亮极了,红通通的像是展翅飞翔的小凤凰,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胎记,随着那孩子一声哭嚎,那小凤凰像是活了一般……”
男人站起身来,旁若无人的行至窗前,不管窗外有何种景色,他都是看不见的,但却能想象凤凰是什么模样儿。
“凤凰于飞么?”脑海中忽然浮现一个人的眉眼,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男人眉头紧蹙,狠狠将其从思绪里抛开:乱我心者不可留。
“席荣,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席荣闻言是惊讶的,但也在意料之中,这拥有‘凤凰于飞’胎记的人可是天定凤命,若有了她便是大势所归,公子要成事也能容易很多。
……
定国公府。
李掣心里不知是喜还是什么,在第一次见到夫人口中的亲生女儿时,确被惊到,好似透过她看到当年一眼便惊艳他整个人生,彼时还是少女的夫人。
原本李掣心里是不舒服的,正因为这个孩子,所以夫人才要与他和离,但现在看见她如斯模样,倒是一点怨气也没有了……
如此便也想象,若是当年没有换女一事发生,他定然会爱女成狂,女儿想要什么,他都会去给也会去争,只要她和她娘高兴——
李掣心头一热,紧接着便是一盆凉水落下,整个人瞬间打了个冷颤。
“对啊,只是如果,”孝道压人,即便将人送回老家,可他还能怎么样?打杀了对方?
李掣自认是做不到的,哪怕父母亲人对他再如何不好,他也下不去这个手……
“这位就是小姐?和夫人长得真的好像啊!”国公府的下人们请安过后,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被老爷夫人带回来的小姐。
“女儿就跟我娘家姓风吧。”凤飞琉并不是在征求意见,而是直言叙出。
李掣并未考虑多久便答应:“夫人,我会对孩子好,也不想和你分开……”
他未曾强迫,只是祈求的说出自己的诉愿,那双好似会说话的眼睛里饱满的情绪令凤飞琉心中一顿,久久的,未曾说话。
就在李掣如丧家之犬要离开的时候,凤飞琉开口:“我可以给你机会,但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真的是如此吗?
在李掣欢喜的抱起她,然后见她拒绝便不敢再造次,说去厨房给她做饭吃,让女儿也尝尝他的手艺就如孩童般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凤飞琉无语半响,她怎么不知道李掣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情难免复杂:其实相比很多女人,她已经是拔尖儿里的那份幸运了。
“我该原谅他吗?”说是为了女儿其实也不然,或许内心深处,总有个声音在述说着不舍……
聂慧雯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她的那番话:“定国公对你好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也许正因为如此才让你忘了男人的劣根性,他们三妻四妾还不够,又偷偷在外养外室,却也没人真的拿他们怎么样。”
——这世道总对男人宽容得多。
仔细想想,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正因为李掣这十多年如一日的宠爱,所以让她飘飘然的忘了其他人并非都如李掣般敬妻爱妻。
……
苏蓉蓉看着一桌子的大菜,有红烧有清蒸有爆炒有凉调,总之五花八门,还有那甜点也看着是袖珍又可爱,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上过战场的男人做出来的。
“这都是……您做的?”爹这个称呼,苏蓉蓉还喊不出来。
李掣和凤飞琉也没有强迫,见她如此惊讶,全都笑了起来。
一家子颜值都很高,至于家里另外一个孩子,如今跟着夫子远游还未归来,所以桌上只有三人,旁边伺候的下人见状也是会心一笑。
“嗯,你娘挑嘴,以前在边关的时候,吃不好睡不好,尤其是怀上你的时候,更是瘦得令人心疼,所以我就跟伙房的人学做饭,好在你娘给面子,都吃下去了。”
说起这些,李掣也是感慨他是有厨艺天分的,像是夫人就无论做什么菜都做不好。
“……我也做不好,”苏蓉蓉闻言很是窘迫。
凤飞琉拉住她的手道:“这有什么?以后让你爹做给你吃。”
“那可真是太荣幸了。”苏蓉蓉很给面子的夸赞,然后在李掣的招呼下,吃了起来:哇,这饭菜做的真不错,凤夫人还挺有福气的。
“好吃就多吃点。”李掣心里高兴,看着正在用膳的夫人和女儿,这些时日的彷徨全都消散不见,也希望他们一家人能一直如此……哦,还有儿子,算了,那小子不重要。
“阿嚏!”不重要的李温萧揉揉鼻子:唔,天冷了,该加衣服了。
定国公府一家人第一次一起用餐期间虽沉默居多,但也流露温馨,令李掣和凤飞琉心里很是安慰。
饭后一家人在花园里走走,然后来到李掣的书房,只见夫妻俩一个研磨一个在桌案上铺开宣纸——
“这是?”苏蓉蓉疑惑的望过去。
凤飞琉研好磨之后,接过李掣递来的毛笔,在上面写下两个字——明琅。
“以后你跟我娘家姓,”凤飞琉的言下之意,苏蓉蓉是懂的。
正如凤飞琉明面上姓风,她也会跟着姓风,然后真名其实是凤明琅,而非风明琅。
“明琅,是个好名字,夫人太厉害了。”李掣也不是无脑夸,反正就觉得这名字挺好听的,但心里想着,其实叫李明琅也挺好听的。
“闺名便唤蓉蓉吧。”大名被凤飞琉敲定,小名就交给李掣来起也是合适。
凤飞琉呢喃着这称呼,越喊越喜欢:“好,那就是芙蓉的蓉……嗯?”
说到这里,下意识望向李掣,后者察觉后,不好意思的揉了揉头:咳,但也的确是因为夫人喜欢芙蓉,所以他才想这么喊的。
“……”
莫名被喂一口狗粮的苏蓉蓉:???
“国公府里最好的院子是飞花小筑,以后蓉蓉便住在那里吧。”
这飞花小筑里景色宜人,尤其是春日花开之时,很适合举办女子之间的茶话会,以前李韵菲还在府里时就像住这院子,但李掣没给。
在他心里,最好的东西是夫人的,他不给,谁也不能动。
就一点,这飞花小筑,距离蜜浓院有点远……
凤飞琉想说让孩子住在自己旁边院落,或者跟自己一起住就好,但蓉蓉毕竟不是小孩子了,也已然及笄,是该有个自己的院子。
对于李掣肯给蓉蓉住飞花小筑这一点,凤飞琉还是惊讶的,要知道以前李韵菲可是哭着闹着,赖在那院子里不走,他都没给……
当时凤飞琉还觉得他不疼孩子,如今看来,哪里是不疼孩子?
“我总觉得和韵儿没那么亲近,虽然也是父女,可好似就隔着一层,想亲近也找不到办法,心里也有点不耐烦,尤其是看她哭的时候……”太丑了,有点辣眼睛。
好吧,也可能是因为他丑,所以李韵菲长得像他,让他看着就惆怅……
“孩子还是像你好,像你就长得好看,特别惹人喜欢。”李掣与凤飞琉相伴回自己院子时,说起这话令凤飞琉也感慨良多。
“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生的孩子,”原是如此啊。
对儿子严肃可以理解,可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李掣对李韵菲好似也不假辞色……
“那你为什么对蓉蓉那么好?”凤飞琉不解,真就因为长得像她?
李掣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看见她,心里都是软的,”跟夫人长得像,也只是其中一个因素罢了。
凤飞琉闻言沉默:她又何尝不是呢?
对于凤家来说,血脉羁绊感是很强的。
于李韵菲,她虽会疼爱,也会给予钱财和生活上的富足等等条件,但心里是没那么亲近的,哪怕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儿,也无法满十分的对她好。
“夫人,我知道我以前做错事让你伤心了,可你要知道,我心里的人一直都是你,”李掣对于过去犯下的错无可置否也辩解不了,哪怕是被人算计,但错了就是错了……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凤飞琉叹息了声。
是她对李掣太放心,也没将那老太太放在眼里,如此手高眼低……
“你打仗的时候那么谨慎,我为你出谋划策的时候那么谨慎,可为什么在这件事上,你我都犯了这么大的错?”
凤飞琉每每想起这件事都心有不甘,可她也知道,即便报复也只能让那老太太生活上不好过,却不能将人给打杀了……
“我会赎罪,她犯下的错,你尽可做想做的事,不够的部分就放在我身上,我会用接下来的一生去偿还,还有我们的女儿,是我对不起她……”
李掣的话令凤飞琉动容,但也还足够理智,只要他承诺了便会去尽可能做到,关于这一点,凤飞琉还是相信的,所以——
“蓉蓉以前吃过不少的苦,慧雯妹妹遇到她时,她濒临死亡,身上全都是伤,好似是被刑问过,你若是……”凤飞琉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李掣制止。
“不必说了,”李掣道:“我的女儿,我会护住,并不只是因为你是我夫人,那也是我的孩子,是我对不起她,才让她流落在外那么多年……”
凤飞琉原本还想算计李掣,让他不得不背起这责任,现在看他如此才明白,是自己小人之心度他君子之腹了。
“我也有错。”夫妻俩互相揽责任,倒是没了先前在一起时的剑拔弩张,待到蜜浓院后,两人想到这一路上的作为,又忍不住一怔,而后相视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