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深给马儿止住了血,又上了些药,到底是救下了它的性命。
她用手背往自己脸上擦了一把汗,将马血沾在了上头,自己也浑然未觉。
小槐君走到她身边,递了一方浆洗的发白的手绢给她:
“我就这么一块,洗干净再还给我。”
秦深接过了,胡乱的擦了一番,心里犹记着沈柔的救命恩情,想着方才她的脸色并不好,便想去帐中看一看她。
起身,将手绢揣进了衣兜里,她感慨道:
“你娘真厉害,平日里看起来柔弱端雅,竟也有如此巾帼帅气的一面——也是,卫将军的夫人,必定是深藏不露的。”
小槐君若有所思,敷衍的点了点头,随她一并进了帐子。
沈柔歇在坐凳上,脸色缓和了一些,可微微颤抖的指尖,还是泄露了她的状态。
“沈姐姐,你还好么?”
“没事的,坐罢——槐君,你去提壶热茶过来,娘有些累了。”
她指了指矮桌上的空水壶,借口将卫槐君支使了出去。
秦深等卫槐君走了,挨着她身边坐下,想也未想,便搭上了她的手腕诊脉——出乎她意料的是,沈柔的脉象极其复杂,她根本说不出一个道道儿来。
倒不是她学术浅薄,学艺不精,而是一种怪异的脉象。
结合她虚弱发白的脸色,她想不出任何一种病症,能套用上这种脉象,除非,她生的不是寻常的病……而是,中毒了!
沈柔见秦深表情,知其已猜中了三分。
她淡然一笑,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腕,拉好了袖口才轻声道:
“不碍事的,我只希望姑娘能替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想让槐君和将军担心。”
“这怎么行?若非今日我莽撞,劳动你来救我性命,你这副身子还要瞒到何时去?我虽不知你中了什么毒,但看着情形,是长年累月攒下的,几乎快掏空你的身子了!”
秦深知道这不是什么寻常的毒药,大抵是一种定时可解的毒,但会一直损耗身体,看沈柔这副样子,她显然已经吃了许多年了。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的很,大战在即,我不想将军为此分了心,所以,还是要拜托姑娘你了——”
“大战在即?不是准备和谈了么?”
和谈使都在路上了,看朝廷这尿性,显然是非常愿意割地赔款的,只求建州大佬赶紧拿了钱,收拾东西回家过年。
沈柔意识到自己说的太多,温笑着岔开了话儿:
“行伍之人,时时担忧着战事,一时倒也改不过来了,哦,对了,我听说你三十夜打算包饺子?难为你还记着年礼,我在榆关这么些年头,已许久未过一个像样的年了……姑娘若不嫌弃,今年三十夜,便与我们一同守岁吧?”
秦深还挂记着她身上的毒,可显然,自己再逼问,她也不会说的。
生死在个人,她不愿自救,别人再着急也是无用。
怏怏叹了口气,秦深抬眸对上了沈柔的眼睛,点了点头道:
“好,三十夜我会过来的,我来下厨,给大家做一顿年夜饭吃,都是我家乡的小菜,不费什么鱼肉,只吃个开心就是了,就是不知将军有没有空过来?”
沈柔见其应了,眸色温柔,握上了她的手,笑意浅然:
“军中无事,他一定回来的,即是团圆饭,那把毛家和殷家都喊了来吧,有孩子在,多少热闹一些。”
“好。”
秦深笑着应下了。
年三十起了大风雪,洋洋洒洒落了一天,待到了晚上,积雪已到了靴子口。
秦深借了一处小灶出来,一个人忙前忙后,把晚上的年菜都准备下来。
“我娘喊我来帮忙——哟,这么丰盛?”
卫槐君裹着平板无光的大氅,怀里藏着一包糖酥,他掸了掸肩头的雪,提步迈进了灶房里。
解下氅子,就着火灶边蹲了下来,伸手烤了烤火,又帮着秦深丢了一块木柴进去,使劲抽拉了一把风箱。
“得,你别越帮越忙——实在闲不住的话,你就和殷忠他们玩去,我看他手里有麻雷子小炮,哦,还有二踢脚。”
“你当我小孩儿?”
被嫌弃的小槐君很不服气。
“你难道不是么?”
一记白眼飞去,秦深又低下了头,噔噔噔在案板上剁起了肉泥来。
“那你自己玩吧,我还有一堆菜要烧。”
“我——”
“怎么了?”
“没事了。”
小槐君别过了脸,绕到了秦深的背后去了,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秦深没放在心上,专注的管着自己手中的菜刀。
她想着:营中鱼肉是奢侈的东西,但是今天吃年饭,连普通士卒都在饭碗里添了一勺猪板油,多加个一碗大骨汤,虽然吃不着肉,到底嗅到了肉味。
卫戚身为一军主帅,吃点肉糜总不算过分吧?
包饺子面皮儿已经擀好了,现下只差饺子馅儿——她准备了白菜素馅、净肉馅、也有些辣菜豆腐馅的。
大杂烩似得包了一大屉子,够十来个填饱肚子了。
除了饺子饽饽,秦深还准备杀一尾青鱼,等去了大骨后,再打了只鸡蛋进去,用酒拌匀,清油热炒,加糖加料儿,便能出锅一盘糖醋瓦块。
这鱼便是应了年饭里“年年有余”的吉祥意头!
哦,对了,鱼还没杀呢。
秦深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抄起菜刀转身,想要去捉鱼来杀,不料身后的情形让她吃了一惊——
小槐君蹲在水盆边,已然捉出了青鱼摔在了地上,他也不用刀,而是用手直接把鱼头给拧了下来!
“卫槐君!你这人怎么从小这样啊?!”
小槐君无辜的抬头,坦然道:
“我小时候不杀鱼……杀鱼跟杀狼,有分别么?”
秦深忍不住扶额长叹,点了点外头的门,尽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
“出去,趁着我还愿意跟你好好说话,不然你晚上别想吃饺子了!”
小槐君撇了撇嘴,把鱼头一扔,不情不愿的站起来了。
在秦深“刻薄”目光的注视下,他一步三回头的往灶房外走去。
……
秦深看他迈出了门,心里才松下了一口气,却不料这人去而复返,一个箭步蹿到了她面前!
杏眸圆睁,她下意识往后一避——
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只觉嘴中一甜,小槐君已把藏在怀中的酥糖塞到了她的嘴中。
卫槐君看她愣在了原地,径自勾起了笑意。
冒着风雪走了一路,只为将这块险些捂化了的酥糖给她吃,她吃了,他便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