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盘查(1 / 1)

<>夜色降临,此时正是子时,官道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道路两边为了防止路匪野盗埋伏将可以疯长至成人腰高的野生杂草连根清除干净,再盖上生石灰防止野草复生,干净得很。

脚踏坚硬厚实的平整砖地上,感受着从脚底板传递到全身的厚实感,不由得感觉到一阵心安,这也是不少督路官退休后都会抱怨自己老家其他地方的道路泥泞不堪和灰砂飞扬的原因,毕竟这种给人安心感的道路走上一辈子都不会觉得厌烦。

休息了一白天的督路官精神抖擞的出现在空无一人的官道上,披挂着护心甲,腰间绑着朴刀,装配齐全,要知道不少游走黑灰两道的人喜欢晚上干活儿,夜色是这类人天然的保护色,走私贩卖人口什么的被发现要面临的可是杀身之祸,往往这种人都是亡命之徒,不会忌惮官家人的背景,反而会悍然抽刀博取一线生机。

摸了摸自己怀里塞着的通缉令,对于那些敢于铤而走险的角色他是既想碰上又不想碰上,一旦督路官成功捉到了通缉犯,除了功绩之外通缉犯的赏金也会归捉到通缉犯的督路官所有,这些家伙就好像水稻田埂里的泥鳅,滑不丢手,明明就在那里却迟迟捉不到,每每快要得手的时候总是会被这些家伙钻空子不知道溜到那里去,但是相对的,这些家伙的武功也不高,就连江湖三流水平都没有,充其量只能算是身强体壮的普通人而已,若是碰上虽然会遭遇一场恶战,但是掂量一下自己那放在江湖里都算得上是中游偏上的本事,这个督路官还是有信心赚这笔外快的。

毕竟他和那些老油子不同,他刚为人父,满脑子都想着如何给那未出世的孩儿更多,干劲儿十足。

提着牛油烛的灯笼,这个督路官骑着配给的马匹左顾右盼巡查路面情况,道路两边因为常年撒石灰粉,所以寸草不生的同时也没有蛇虫鼠蚁,夜间官道有督路官巡路,那些路匪野盗也不会大晚上的靠近官道自找不痛快,搞不好自家项上人头就会成为督路官的功绩和赏金,所以官道两侧对于那些赶路的江湖客来说也是不可多得的野宿好去处。

这匹马也是上面分配下来的老马了,这些年来往这官道也识得路,不需要刻意驾驭,骑在马背上的督路官更多的精力则是放在道路两侧。

自从离阳皇上任后几道血腥清洗令将江湖彻底血洗,虽然后来重新建立了新的制度,还建立了望机楼这样可以解决江湖客生计问题的营生行当,但是依旧有不少江湖客不领情,甚至说是仇视离阳皇,其中不乏在血腥清洗令中被灭门的江湖势力的漏网之鱼和那些认同“同化阴谋论”的老旧派江湖客,这些人是坚定的叛党,绝对不介意在活动的过程中顺手围杀一两个官家人恶心恶心皇室。

原本督路官应该是两人一队的,但是偏偏今天另一个同僚白天吃坏了肚子,进了医馆,虽然医师说过一夜就好但是这就导致今夜只能他一人巡路了,这也意味着他今夜所承担的风险成倍的增加。

道路空旷的两侧深处尽是黑暗,谁也不知在黑暗的角落躲着什么,虽是夏末,但入夜多少也有些凉意,只不过不知凉意是来自外界的侵寒还是内心的软弱,面对未知人都是无力的,年轻的督路官紧了紧手中的长柄握杆,似乎唯有手上提着的牛油蜡灯笼所发出的淡淡橘光能够给他带来安心——虽然这安心也不过周身三尺罢了。

老马不需要刻意驱使,自己会顺着记忆中的路线行走,走着走着,突然马蹄停顿,督路官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手不由自主地抹上了朴刀刀柄——这是胯下老马听到了什么动静。

若是放在五年前,遇到这种情况他自然会开心的冲上去一探究竟,不管成败都是一笔功绩,但是如今的他已经成家,不再是当年那个无拘无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傻小子了,如今的他不仅是一个丈夫,更是初为人父,对于他来说人生的后半段才刚刚开始,他可不想在未来的规划中出现什么意外。

也就几息的时间,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从远处传来,大晚上的这清脆的响铃声不由让这个督路官想到了民间流传的鬼神借道的臆想。

待铃声渐近,黑暗中的轮廓也逐渐清晰,那是一辆马车:

比起双驾马车,这辆马车显得更宽更大,马车四角挂着金色澄黄的铃铛,一路的铃声就是由此而来;马车正面看不到出入的棚帘,似乎另有出入口;通常来说双驾马车起码都要两匹马来作为动力,更不用说是这种特异的庞然大物了,然而前方拉着这辆庞然大物的却仅仅只是一头甩着尾巴身形单薄的纯白小毛驴,小毛驴被一根吊杆前挂着的胡萝卜驱使着,抬脚落蹄似乎对于它来说背负着这种重量不值一提;吊杆的末端掌握在马车驾驶位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马夫手中,马夫低垂着脑袋看不清脸,蓑衣下却是一身雪白,在月光的照射下看得出丝质的光泽,督路官判断这绝对不是马夫能穿得起的衣服;马车后面跟着一群人,这群人似乎在对什么东西进行压制,拳打脚踢,毫无路数可言,而马车顶棚一个浑身白衣的少年盘腿坐在车顶,也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另一个长腿女子则是轻纱蒙面,看不清真容。

这一行人诡异的配置看得督路官心里发毛。

江湖上不乏奇人异士,干了这么些年见过的奇奇怪怪的东西也不在少数,督路官当下深吸一口气,暗中运动起气血本源,驾驭老马走上前,不料老马却像是蹄下生根一般一动不动,无奈之下只能下马徒步拦了上去。

见督路官拦路,马夫收起吊杆,看到自己追了一路的胡萝卜被收起来,白毛儿不乐意的打了个响鼻,前蹄不断的刨地,直到马夫掰下一截喂给它才平静下来,欢快的甩着小尾巴,幸福地嚼着来之不易的劳动成果。

看到马车配合自己停在路边,督路官的心踏实不少:“诸位不必慌张,我乃官家人例行夜查罢了,敢问诸位从何而来,去向何处?”

说着迈近几步,可等牛油烛的灯焰照亮了面前三尺,却是让督路官心头一颤,险些就要拔刀了。

面前这个马夫是何等丑陋!一副牛油烛融化滚蜡一般的面庞就好像蜡人融化一般!此时跟在马车后面的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居然统统都是这般妖魔鬼怪的面孔!

夜风吹过,牛油烛被吹得摇曳不止,照耀这帮人可怖的嘴脸的橘红灯火也是忽明忽暗,也不知是不是错觉,督路官感觉马车后那帮人的目光泛着恶意,配合那副融蜡般狰狞面孔,大概阴曹降世大概也不外乎如此罢了?

“你们管事的是谁?出来说话!”

这句话声音颇大,也不知是不是方才被吓到,说话也不再客气,言辞背后颇有些壮胆的意思在里面。

“咔哒。”

马车侧门打开,一人从马车上下来,督路官手扶朴刀做好看到一幅融蜡般的面孔的准备,可不想入眼却是一副普通嘴脸。

面前这个男人虽中年模样,但一双剑眉却显得整副脸皮耐看不少,额头略微凸起,看上去颇有些贵人财气,起码和其他融蜡脸的怪人比起来要顺眼得多。

此人正是掌柜的,而这副不俗的模样却是和之前平凡模样背道而驰,这自然也是白晓笙的手笔。

“这位官爷。”掌柜的抱拳一脸和气生财:“我们都是老实的买卖人,不知拦下有何见教?”

督路官打量一下面前男子,此人一身宽敞衣袍,穿在身上却也不显得肥大,气息匀称但气血看上去却有些虚弱,貌似是一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遭了病,督路官皱眉提着牛油烛灯笼比划一番:“这些人……?”

掌柜的佯作苦笑:“回官老爷话,这些是府上家仆,家中大宅遭难发了火灾,不过大宅家仆多少有些武艺傍身,拼着容貌被火燎烟熏也护着家中犬子小女的周全。”说着指了指马车上坐着的已经易容过的白晓笙和轻纱遮面的莫小小,又指了指车后一副天灾人祸脸的野盗们:“这些家仆虽然侥幸活命但也都落了副火烧蜡熔的丑陋模样,但好歹都捡回一条命,都是自家人,自然是一路走,此次是前往卧龙山投靠家戚的。”

督路官点点头:“原来如此。”心中暗道:难怪给人诡异不协调的感觉,原来是举家逃难,这般狼狈模样确实不堪,这男人气虚想必是灾后大病,这年头寻常人家有两三件备用衣衫已经算得上奢侈了,马车仆人所穿的衣物想必是因为自己衣物因火难烧毁而主人家赐下的?

督路官心中暗自摇头感叹,主有情,仆有义,只怪天灾人祸不长眼。

掌柜的从衣袖掏出一枚家徽递给督路官,督路官接过,扫了一眼家徽不疑有他,紧绷的面皮松懈了些,又扫了一眼面目骇人的“家仆们”,对于这些忠义之人倒是很是钦佩,点点头将家徽递还给掌柜的:“那还真是不易,前方走行大约三四个时辰就到入了卧龙山域了,诸位路上小心,望诸位日渐平安。”“谢官老爷吉言。”

督路官目送马车渐行渐远,回过头看到自家老马不知何时已经不声不响的挪到了路边,气不打一处来:“你这精怪,倒是知道明哲保身,怕是我死了你都死不掉。”

老马稀溜溜的嘶鸣,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打了个响鼻。

……

“掌柜的,你这家徽是真的?”莫小小好奇问道。

别看方才那督路官放得轻松,那都是因为看了家徽之后,这年头有家徽的都是豪门望族,徽记中暗含的细节代表着一个家族的崛起史,树叶的多少、鸟羽的种类、甚至家徽上的划痕,家徽中的一些细节若是不了解家族历史可读不懂,家徽不是随便谁都能仿造出来的。

“别问我。”掌柜的躺在车厢里:“那都是小白提供的。”说罢抬起手,摸了摸嵌在顶棚的宝珠,宝珠发出幽幽荧光,亮度不必烛火差多少,掌柜的就借着荧光翻看起从白晓笙那里拿来的书。

莫小小好奇的望向白晓笙,白晓笙懒洋洋的将手上看完的竹简塞回箱笼瞥了一眼莫小小:“当然是真的,江湖上确实有这么一家子,大宅被火烧是真的,家仆容貌净毁也是真的,主人家主事人和一对儿女也是真的,去卧龙山周围投靠家戚也是真的。”

“那什么是假的?”

白晓笙扣上箱笼淡淡道:“活到现在是假的,这帮人到最后都没能逃过祸事,死在了前往卧龙山的路上。”

莫小小闻言不语,心中所想却已经飞回了莫家大宅,她在想,自家肯定不会有那一天,她还想着让莫家千秋万代呢,到时候自己还是莫家千金大小姐,带着一帮整天逗虫子的小鬼满院子跑。

“嘘!!”顶着一副融蜡妖怪面孔的宁十三压低嗓子:“你们小点儿声!万一被刚才那个督路官听到了怎么办!”

“怎么会听到?”莫小小撇撇嘴:“我们速度不慢,此地距离方才更是超过千步。”话虽这样说,也止住了话头不再就此事议论。

她望着远处混入夜色的景色,眼神炯炯,毫无睡意:那几座山不知那一座是卧龙山,而她的希望,莫家的希望就在眼前,此前的挣扎痛苦似乎是幻梦一般。

自己被侠士资格考核淘汰,莫家失去了依仗成为任人宰割鱼肉,未来一片灰暗,那时看不到一点希望的莫小小甚至想着独自偷着闯进禁地拼一把,死了一了百了。

对于其他人来说侠士资格只不过是一个名头,一种特权,而对于莫小小来说那时莫家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那种失败后的无力感和不敢面对未来的惶恐至今都萦绕在莫小小心头。

她眨了眨眼望向夜空,望着点点繁星的她有种不真实感:这不是在做梦吧?会不会一觉醒来我其实躺在路边,衣不遮体浑身淤青?会不会家里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弟弟妹妹七零八落的躺在废墟?会不会……

想到这里,莫小小不由缩了缩自己的腿……

“喂!女人,你过界了!”白晓笙一脸不爽的推了一把莫小小:“这边儿是我的地盘儿!”

这一推似乎结束了莫小小神飞天外的臆想,莫小小感觉自己眼角有些湿润,不着痕迹的擦了擦,愈发过分的往白晓笙身上靠拢过去,嚣张笑:“本小姐就是要过界!有本事你咬我啊?”

车顶上两人你推我挤互不相让,白晓笙怨气四溢,莫小小面纱下笑面嫣然——自己真的是太幸运了!

夜色下,揽客铃叮当作响,白毛儿甩着小尾巴欢快拉着硕大的马车追逐着象征幸福的胡萝卜,宁十三得意的嘚嘚驾,郭小道跟在马车后面依旧被野盗们拳脚伺候,马车顶棚你推我搡闹个不停。

白晓笙不忿:“掌柜的!你管管她!”

车厢里懒洋洋的声音传出:“小白,人家是客。”

白晓笙心中憋屈只能化作一腔悲鸣:“啊——!!!”

野盗们在后面围着郭小道拳打脚踢也不忘聊几句。

“这叫啥来着?”

“我记得之前掌柜的说过这叫‘无能狂怒’啥的,感觉挺贴切?”

“对对对,就是这句。”

小刀坐在马车车厢的后座上,摆着腿,想着自己这次若是拿到了侠士资格,第一件事就是靠望机楼解决自己武学病的鬼问题。

众人进行侠士资格考核的事情并未瞒着宁十三,宁十三驾驭着马车:“掌柜的,你得到侠士资格后准备做什么?”

马车里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谁知道?且行且看吧。”

马车在夜色中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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