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谢怀突地拉住欧阳玄皓:“那她去了哪里?谁劫了她去?”供案上火犹在烧,欧阳谢怀的脸在那通红的火焰里白得碜人。
“陛下,臣妾知道刘大人在哪里。”
欧阳谢怀欧阳玄皓一时俱往宗庙外望去。但见曾婉如兖服华衣,立在殿下。姿态娉婷幽静,在凄恻风雨中犹难掩一身的雍容端庄。微微屈膝见礼,她抬起头来,便如暗夜里幽幽开了一朵玉昙花,清华流转风姿夺人。
“劫走刘大人的是明王欧阳谢铭。若臣妾所料不错,刘大人此刻当在常州。”
欧阳谢怀快步奔到她身前:“你是如何得知?”
曾婉如淡淡道:“臣妾不敢欺瞒陛下,臣妾与欧阳谢铭当年本相互倾心。他周密布置,原本想劫走的是臣妾。只不过刘大人的离宫,让他改变了计划。”
欧阳谢怀闻言一把捏紧她下颚:“你知道他的计划?你是故意让他把英芝劫走的,对不对?你们想拿英芝来要挟朕?”
“陛下还是不懂得刘大人。陛下以为刘大人会放任一个居心叵测的女人留在您身边吗?臣妾此来,为的是竭力帮助陛下。”曾婉如微微斜眼看着欧阳谢怀,她能感觉到欧阳谢怀内心的痛苦惊惶,他捏着她下颚的手在微微发颤,他在害怕。“欧阳谢铭曾对臣妾说起,他手里有先帝留给他的一枚绝妙好棋,可惜这枚棋子却永非他能所用。陛下可知这枚棋子指的是什么?”
欧阳谢怀放开她,背手望向壁上的挂像。火已渐熄,烟雾迷离,欧阳玄历秀雅的容颜在袅袅烟雾中微微有些扭曲,那挑高的眼角似乎在嘲讽地看着他。
烟雾凝结成团,仿佛背后马上就要浮出什么魑魅魍魉来。就好象他曾经的那个梦,悬崖,白骨,鬼手——英芝握住了他的手,雾气散去——
棋子——欧阳玄历预备下,欧阳谢铭却不能用的棋子——
他的脑海里突然掠过千百思量,却一个都抓不住,只有断续的片言只语浮凸出来,异常清晰。
陛下应该去问欧阳玄历,为什么要对刘大人下毒——
我一直不明白,她是怎么知道欧阳玄历对她下毒的——
她只是说她并不怨恨——
刘忠言叛逆通敌,泄露军机,你居然敢一手遮天,结成无头天案——
臣无话可说,臣知罪,听凭陛下处置——
他突地睁大了眼,死死盯在欧阳玄历像上,几乎是呻吟了一句:“朕明白了——明白了——明白了——”
欧阳玄皓赶到他身边:“棋子是什么?”
欧阳谢怀侧过脸来,脸色雪青,突地惨笑一声,两手死死揪在心口上,呻吟了一声:“英芝——”一口血喷出来,湿了欧阳玄皓一头一脸,整个人就软了下去。
欧阳玄皓痛骇欲绝,一把抱住他,大叫一声:“陛下!”
曾婉如奔了过来,灯烛明灭下,只见欧阳谢怀伏在欧阳玄皓臂上,一口接着一口地呕血,地上已是一片湿红。
而泪,一滴一滴地落进那湿红里,伴着一声又一声的呢喃。
英芝——英芝——英芝——
清秋长天,碧无丝云,分外高远辽阔。
欧阳谢铭折过长廊,过了月洞门,闻着馥郁芳香,深深一吸,目中神色却是越发清冷几分。一豆蔻少女迎上前来:“丽儿见过王爷。”
欧阳谢铭微微点头:“他还是老样子吗?”
那少女道:“回禀王爷,还是老样子,没见大好,也没坏下去。昨夜里喘了一阵,天明时方好了些。今儿昏沉到午时,又闹了一个多时辰腹痛,才缓过来。”
欧阳谢铭听着,微微蹙眉,末了道:“你年纪虽小,性子却最是精细的,你领着这里的人,尽心尽力地看顾好她。只要她能平安生产,我重重有赏。”
那少女应了个是,陪着欧阳谢铭往居处走来,行至阶下,欧阳谢铭心念一动,伸手在一旁桂树上折下一枝来,对少女道:“你在这守着。”说罢上阶入屋,床前一侍女见了他,方要请安,已叫欧阳谢铭挥手退了出去。
欧阳谢铭轻轻走到床前,将手上桂枝放在枕边,这才在床前椅上坐了下来,静静凝望床上合睫沉睡的人,心也不由慢慢宁静下来。
刘英芝本未睡去,闻得枕边桂花馥郁,便知是欧阳谢铭来了。却只闭目养神,并不言语。直待欧阳谢铭微微一声叹息,方睁开眼来,望欧阳谢铭淡淡一笑:“铭将军。”欧阳谢铭此番被削爵去籍后,也只有将军这一个名号了。
欧阳谢铭原本放松的坐姿刹那紧绷,暗暗挺直了脊背,也笑了笑:“刘大人今日气色不错。”
将他的转变看在眼里,刘英芝却是不露声色,只淡淡道:“劳烦将军扶我起来,我想与将军谈谈。”她来此已有数日,但一直打叠不起精神来,今日方觉得身上有了些气力。
欧阳谢铭赶忙到了床前,小心将她扶起,刘英芝怀胎已七月有余,兼之双胎,腹部比寻常临盆妇人还要隆鼓好些,不能完全坐起,只在身后垫高,稍能斜躺。待一切安置,刘英芝神色尚好,欧阳谢铭额上却已一层薄汗。
拿起枕边桂枝,微微一笑:“将军还记得当年旧事。”
欧阳谢铭看着她笑容,神色间也隐隐有些怀念:“如何能忘?锦殿里折桂赋诗后,我来了这常州,四弟去了吴州,就只小弟留在了帝都。十年了,我们三兄弟再没有齐聚过。”
指上桂花幽静醉人,刘英芝的微笑便如那花香一般:“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念着将军。每年中秋都必要提起你与五王爷来,盼着你们能回帝都,兄弟团圆。”
“我知道。”他沉默片刻,抬头定定看着刘英芝:“我若说我欧阳谢铭心里依旧存着兄弟情谊,刘大人信不信?”
刘英芝深深望着他,微微点头:“我信,我也知道你心里很苦。”
欧阳谢铭震动,目中隐隐水光,他侧过脸去,深深吸气才道:“刘大人虽非我师,但当年我常往文殿请教,受益良多,此半师之情,铭刻至今。”他微微一叹:“刘大人可还记得,当年我离开帝都时带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