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羽，你就打算一直待在这里了？”
“婶娘，您希望我如何？”穆丞羽垂下头，在云烟面前，他总是这般无奈，就像是一个严母，他一切气势都收得干干净净。
“十六年前，我与你娘约定之时，你爹还与丫头她爹谈笑风生，没想到如今是这么个光景。”云烟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木盒子。
穆丞羽盯着那盒子，有些无措，直觉告诉他，云烟接下来说的话，他并不想听。
“这个盒子，是你娘的，里面的那几件东西，是我们一起挑的，最简单不过的金镯子，还有项链，脚环。”
面对云烟的感慨，穆丞羽插不上话，生来没见过父母，生性凉薄，大概所有的关爱都给了顾云曦，所有的信任，都给了司徒云玦。
“你是皇室血脉，云曦如今是配不上的。”
“婶娘！”穆丞羽厉声打断，这样的话如何听得！
“这东西，收回去吧，这是你娘为她今后的儿媳准备的，云曦……”
“婶娘，她生来便不是普通人，如今她做下的一桩桩一件件，何来的平凡？我认定了鬼丫头，我娘在信中便说了，我得好好护着她。”穆丞羽垂下头，他气愤的是云烟这般贬低鬼丫头。
但是，他也不能如何，不知道还能陪她多久。
如果可以，愿陪她这一生。
“你只是因为你娘的一纸书信而担下的责任，你们才相处了多少日子？谈什么认定？”
云烟很是坚决，穆丞羽不明白，为何会这般阻挠？
“我想我需要出去冷静一下。”穆丞羽冷着脸，浑身戾气散开，根本不顾云烟的脸色，径直往外走去。
云烟一直僵着的身子瞬间松懈下来，她从云曦那般年纪一路走来，十岁到了安国侯府，那时候，也不过是天真浪漫的年纪，怎会想到那些青梅竹马海枯石烂会瞬间化为虚影。
朝堂，政权，如今的安国侯爷当年还不过是一个小小世子，卷入那漩涡中，便是如今的局面。
身不由己。
云烟还抱着那一丝幻想，云青阳是情非得已。
何况，穆丞羽身上的皇家血液，处在权力中心的人，哪里能够一句归隐田园便能放弃的？
入了皇家宗牒，非皇命而得自由？
她的丫头，绝不能重蹈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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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什么呢？”瑾妍挨着云曦坐下来。
顾云曦看见瑾妍笑了笑，将嘴里叼着的狗尾巴草拿下来，“没什么，就是在想要不要下山去村子里走上一圈。”
“哈，你呀！”
这事儿还得从那日紫雪过门说起。
紫雪成亲那日，顾云曦特地一早随着瑾妍去了醉意楼，紫雪怕是想着终于要摆脱这姐妹俩，心情不错，上前搭了话。
顾云曦可不是那种好心肠的人，这些年，紫雪可没少说她坏话，笑眯眯地说道，“人生在世，别那么多怨气，越想得到的就是得不到，越想摆脱的，可能会缠上身的。”
紫雪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呢，迎亲的就来了，排场不大，但赖在紫雪攒了多年的银子，到底要风光一回。
一个好吃懒**逛窑子的农民能有多少银子，花轿自然是没有，也就免了红盖头。
万坤刚到就色咪咪凑到紫雪跟前，直接上手揪了紫雪的脸，大庭广众的，紫雪也臊得慌，作势要生气，万坤得寸进尺，在其胸口抹了一把。
紫雪刚要开口，顾云曦飘到她们身边，“万坤哥诶，赶紧抱回去，关上门想怎么就怎么，我还小呢，看不得这些污眼睛的东西。”
万坤这才看见顾云曦也在这儿，嘿嘿痞笑两声，“诶，这就走，瑾妍，云曦，一会儿叫上你娘，来我院子里喝酒啊，咱都一个村的，一起热闹热闹！。”
顾云曦自然答应，顺带看了眼紫雪，紫雪本在气头上，这一听，差点儿没晕过去，想到顾云曦犹在耳边的话，浑身哆嗦。
紫雪再看顾云曦，都像是出了幻觉，大叫一声恶魔，拔腿就跑。
自是没跑成，被万坤扛了回去，院子里的宴席晾了一个时辰，屋子里各种嚎叫听得全村人都不好意思了才收了场。最后万坤一人出来招呼着，紫雪，不得而知。
第二日看见的时候，紫雪浑身青紫，脚下竟然还栓了链子。顾云曦本想同情她来着，哪里知道这女人抄起菜刀就丢过来。
于是顾云曦偶尔下趟山溜溜竟成了乐趣。
“丞羽呢？”瑾妍如今终于能改口，不叫他世子了，还挺不容易。
“被我娘给叫去了。你今天没去醉意楼？”
“没，不想去，总觉得最近事儿没理顺，这种感觉很奇怪，一直以为自己查到很多，可是，什么都做不了。”
“不会，瑾妍，还记得我说过生活不只是复仇。”
“嗯，我知道，所以，那股仇恨已经没那么浓了，有点迷茫啊。”瑾妍抬头望着快要暗下来的天空，“他们还在天上吗？”
顾云曦偏头，看着她落寞的侧脸，心头不是滋味，瞒着她司徒云玦的事情。
“瑾妍，你就是心不宁，有空去我的大佛那儿拜拜。”
顾云曦暗想穆丞羽和瑾妍之间，她肯定选瑾妍，若是穆丞羽真的因此而被揍一顿，那就……揍一顿好了。
“我才不信那些东西呢！”
“哎呀，去拜拜吧，倒不是要你许什么愿望，只是，在佛面前，心真的会宁静，哪怕，也许是假佛。”
顾云曦摊摊手，她的重点可不是拜佛，司徒云玦这几日被穆丞羽催着赶工，几乎成天在山上守着，人都瘦了一圈了，这么辛苦，也算是给他点儿惊喜。
这么一想，顾云曦一点负罪感都没有了。
“好吧好吧，我去，你那个佛就放那儿了？”
“不呀，在计划给弄山上去，我还得修条路出来，修路得等小屁孩儿去给我拿准许证呢。”
“也是，虞山不属于任何一个城镇管辖，直接由京城管。”
“我正想问为什么呢，虞山有什么秘密？”
“不知道。”瑾妍摇摇头，“丫头，你家小屁孩儿找你来了。”
顾云曦抬头，正好迎上他的视线，看到他，忍不住一笑。
“我走了。”瑾妍起身，拍拍屁股，溜了。
穆丞羽缓缓走到她身边，通身的戾气，这段时间的颓靡不复存在，仿佛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世子，那金色的面具好似都冒着寒光，这感觉，让顾云曦觉得陌生。
“云曦，陪我去山上走走吧。”穆丞羽伸出手，等她来握住。
顾云曦犹豫一瞬，便把手递给他。
他不开心了。
顾云曦知道。
穆丞羽将她拉起来，不似往日的嘻笑打闹，沉闷着攥紧握着的小手。
顾云曦随他一道上山，说了两句，他没理，便作罢，轻轻握了握，给他一点点安慰。
到了山头上，这里便是顾云曦给大佛选的这片平地。
穆丞羽寻了块干净点的地坐下，自始自终，他的手都没放开，两人的手心，都暖暖的。
顾云曦刚坐下，穆丞羽就松开了手，一把抱住她，脑袋埋在她的颈间。
顾云曦被突如其来的动作还吓了一跳，随即失笑，抬起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背。
抱得有些紧，顾云曦的手有些别扭，忍不住挣了挣。
“别动。”穆丞羽闷声说着，竟带着丝哀求。
“好，不动，不动。”
顾云曦就坐着，偷笑，果然是个小屁孩儿。
“不许笑我。”
“你都没抬头怎么知道我在笑？”
穆丞羽不理她。
顾云曦笑得更开心，这别扭的小孩儿太可爱了。
穆丞羽听她的笑声心情也好了不少，埋在她颈间的嘴角不自觉扬起，小脑袋蹭了蹭。
“哈哈，痒~”顾云曦缩了缩。
穆丞羽抱着她的手慢慢下滑，到了她的腰上，看不见的嘴角露出奸笑。
“哈哈哈哈，痒！停下来！哈哈哈~”顾云曦大笑起来。
“让你笑我！”
“我错了！我错了！哈哈哈，放…放开我！哈哈！”顾云曦挣扎着倒在地上。
穆丞羽才不给她逃走的机会，手里丝毫不停。
“还笑不笑我了？”他跪在她身边，顾云曦就差在地上来回滚了。
“不…不笑了！哈哈哈！”这笑声似乎绵延整个山林。
“你还在笑！”穆丞羽憋着笑，故作高傲地说着。
顾云曦真想一脚踹过去，这丫不可理喻！明明……她已经无法思考完一整句话了，“哈哈，放开…放开我！我…哈哈哈，保证不笑了！”
“真的？”
“嗯嗯嗯！”顾云曦忙不迭地点头，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穆丞羽放开她，和她一样躺下，靠着她。
顾云曦抬手擦了擦笑出来的泪花，一跃而起，双手就掐上了穆丞羽的脖子，“你个小兔崽子！”
穆丞羽笑着，知道她不会用力，懒得反抗。
看着他肆意的样子，更气了，微微用了点力，“小屁孩儿，还不怕，嗯？”
穆丞羽看着她闪烁的大眼，心里偷偷感叹一声，忍不住抬起手抓住她的胳膊，用力给拽下来，顾云曦摔在他身上。
“小魔女，还要谋杀亲夫，嗯？”他学着她方才的调子，尾音上扬，配上挑起的眉尾，颇有一番调戏的样子。
“去你的谋杀亲夫！放开我！”
“不放！”
穆丞羽依旧把她扯着，两人的距离，也不过一段小臂的长度。
四目对视着，那点点亮光在两人之间慢慢缩小，顾云曦合上眼眸俯下身子，点点地靠近他，穆丞羽闭上眼，等待着她温热的唇。
金色的面具反射着她的小脸，同样的温情。
顾云曦偷偷睁开眼，好笑地看着这等着享受的某人，两人这位置，似乎，反了吧……
她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眼，他的嘴角溢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瞬间，顾云曦抬起膝盖，对着他的小腹就是一跪。
“啊！”
“哈哈哈哈。”顾云曦顷刻闪身。
穆丞羽的叫声比方才那笑声更加有穿透里，整个虞山似乎都震了震。
“顾云曦！”
“诶！不是说我谋杀亲夫嘛，不得坐实这个罪名咯~”顾云曦在远处挥挥手。
穆丞羽从地上爬起来，捂着小腹呲牙咧嘴，抽气声一阵阵，脑中一闪，“诶！你给我回来！你刚刚说谋杀亲夫？”
“哼！你听错了！”
“你就是承认了，我是你……啊！”穆丞羽话还没说完，胸腔又是一阵绞痛，本来捂着腹部的手抓住胸口的布料，揪在了一起。
顾云曦在远处蹦蹦跳跳，突然的惨叫，连忙回头，看见他倒下，在地上挣扎起来。
蛊虫又开始活跃了！顾云曦暗道不好，匆匆跑过去，他头上豆大的汗珠让顾云曦乱了方寸。
这两日司徒云玦去了虞城，明日才回来，她该如何是好？
“丞羽！你清醒一点！”顾云曦压着他的身子，又想让他保持清醒，又想让他赶紧昏睡过去，就不会这般痛苦。
可是司徒云玦说过，若是昏睡过去而没有施针的情况下，蛊虫很有可能会啃噬他的五脏和经脉，他在挣扎过程中，就是与蛊虫的一场博弈，他会用内力护住经脉，毒液就是蛊虫最好的生长环境，如今毒液入了心，时有发作，如今只能全力保住心脉。
顾云曦当时问司徒云玦，“如果吞噬了心脉当会如何？”
司徒面色沉重，却不隐瞒她，“傀儡，毫无神智，除了血液在流动，或许找不到其他痕迹，甚至心跳。”
眼下，顾云曦抱着他，泪水掉在他的额头，浸入发间，“丞羽！”
自己学了五年，到头来，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胡乱抹了脸，将他扶起来，她还没有所谓的内力，除了些拳脚功夫，真的没办法帮他，狠了狠心，一掌劈向他的后颈。
将他劈晕了去。
此刻，夕阳的暖光从西边射来，太阳沉在云里，整片天空都是橘色，顾云曦纤细的身子佝偻着，驮着比她高上许多的穆丞羽，她嘴边泛起苦笑，要是还是当年的小屁孩儿该多好，矮矮的，胖嘟嘟的。
艰难地走着，沉了一半的夕阳大概等不了她带他回家。
天色渐暗，下山的路第一次如此艰难。
当两人都滚落在草丛里的时候，顾云曦欲哭无泪。挣扎着爬起来，拉着穆丞羽重新趴到她的背上，刚站起身，脚下一滑，便摔了下去，脚踝的疼痛清晰地告诉顾云曦，什么叫祸不单行。
她舍不得让他身体的任何一点受到伤害，尽可能的让他离地，然而，看着他脚尖的泥土，还有膝盖上的磨痕，顾云曦哇的哭出来，跌坐在地上，穆丞羽软软地从她身上滑下。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说发作就发作？”顾云曦一边哭着，一边埋怨着他。
上天总会给巧合，总会恰到好处时让事情发生，总会在绝望的时候给一丝生机。
然而，今天，老天爷或许睡着了。
任由顾云曦在这里大喊着，穆丞羽依旧睡着，乌黑的嘴唇在渐黑的天色下，看不清。
她抱着穆丞羽，让他枕着她的大腿，至少，睡得舒服些。
天，黑尽了。
顾云曦抬头，天上的星光璀璨，难得的好天，就如同方才的夕阳，似乎是最美的一次。
低下头，看着他的脸，“你都错过了。”
摘下他的面具，她想好好看看他，他清醒的时候，从来不会让人靠近他的脸，除了她。
云烟好几次让他摘下，他都冷言拒绝。
这半面面具，似乎挡不住他的表情，但是，顾云曦觉得，这面具下的那个人，她看不透，是喜是悲，似乎都是假的。
烫伤的半边脸，她并不介意，更不会嫌弃，却是不好开口，这块疤烙在了他心里。
她抚上他的脸，凹凸不平的疤痕，让她更是心疼。
没了阳光，天便凉了下来，顾云曦搓了搓手臂，将他抱得更紧，她只能祈祷有人来寻他们俩。
火光由远及近，渐渐出现在了顾云曦的视野里。
听到一声声呼喊，顾云曦咽了咽升腾的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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