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哥我们去尾矿库那边转了一圈之后,我这才知道东哥他们为什么始终都会担心尾矿库那边出现事故,这种景象,如果不是亲眼看见的话,我是很难想象这种威力的,就因为盛东尾矿库的一次溃坝,下面山谷的宽度被河水硬生生的拓宽了近二十米,比汽车还大的石头,在水里就像个气球一样不住翻滚。
我们一行人在矿区这边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之后,就驱车返回了矿区,而办公楼那边刚刚平复下来的人群,看见东哥到场,又再次引起了一阵喧嚣,这时候,大龙和小胖、希佑、大.麻雀他们那些人也赶回了矿区,随后直接就加入到了维稳的队伍中去,看着门口乱糟糟的场面,我感觉特别心烦,转身就回到了办公楼里,坐在了一楼的门卫室,不大一会,史一刚也拿了一套衣服,走进了这个房间里,把衣服递给了我:“哥,换身衣服吧,这是我在一个工人那里拿的干净衣服,换上之后,免得着凉!”
“好!”我接过史一刚递来的衣服,把身上被谁浸透的衣服什么的都给换了,随后看着史一刚:“哎,我回来这么久了,怎么没看见糖糖呢?”
“啊,这不是之前接到电话,说山上这边乱起来了么,我也不知道这边是什么事,所以就把糖糖留在了市区,最近公司这边新招了好几个前台,在办事处那边,也能给糖糖作个伴。”史一刚随口解释了一句。
我点了点头:“这种情况,不叫糖糖回来也对。”
“对了哥,你之前说你让小涛去盯着一个D贩子,是怎么回事啊?”
“你还记不记得,有一次咱们去升平街抓冷磊,然后我忽然消失了吗,当时其实是任哥让我帮他去执行了一个任务……”最近这段时间,明显已经有人开始针对我了,加上我又再次掏了一下王帅,肯定会引发一系列的报复,而且有了毛毛这个前车之鉴,这种事我也没办法再继续瞒着史一刚他们,于是就把前因后果都给讲了。
……
外面的一场暴雨依旧不断持续着,很快,时间就到了中午,之前的一夜,苍哥我们为了赶路,就没有合眼,而回到矿区这边,外面又吵闹个不停,弄得我心烦意乱的,头也跟着疼痛无比,一直到下午,我才抽空休息了一会,等我一觉睡醒之后,窗外依旧雨声淅沥,顺着窗子看了看外面,那些工人的家属们也全都在那些防雨棚下面坐着,此刻我坐在屋子里,都觉得外面有些冷,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坚持的。
“哥,你醒了。”史一刚见我睁眼,笑着打了个招呼,随后指着墙角的一个箱子:“里面有泡面和火腿肠,将就着吃一口吧。”
“嗯,好!”我坐起身清醒了一下头脑,在箱子里拿起了一盒泡面,看着外面呢的人群:“他们晚上就这么在这住呢?”
“昨天晚上东哥看见他们在外面冻着,挺可怜的,就让人收拾出来了几间宿舍,但是这些人一个都不去,就宁可在那冻着,你说,他们这是示威给谁看呢,那些家里死人的,我能理解,但是那些只是家人蹭破了一点皮的人,也要过来讹个几十万,你说,这他妈不是疯了吗!”史一刚斜了外面的人群一眼:“不过这些人虽然抗冻,但是还不傻,咱们送吃的送喝的,他们也要,晚上的时候,我也会让人送一些棉被和军大衣什么的过去。”
我们这边正在说话的时候,一个青年再次跑进了房间内,看着史一刚:“飞哥,刚哥,搜救队那边,有结果了。”
“怎么样?”听见青年的话,我一下子从床上站了起来。
“两死两伤。”青年直言开口:“这四个人被冲走的时候,是在一起的,为了防止自己被水冲走,就两两一组,把自己绑在了树上,其中两个人的站位比较高,另外两个人刚把自己绑在树上,洪水就下来了,直接把人拍在了下面,等我们找到尸体的时候,这两个人还在树上绑着呢,尸体被水泡了太久,都快涨的没人形了,飞哥,我进来就是想问问,咱们怎么处理这个尸体啊。”
听完青年的话,我做了个深呼吸:“尸体现在放在哪呢?”
青年指了一下门外:“就在外面的面包车里,但是我没让人往下抬。”
“你先在这等着吧,我去跟东哥打个招呼。”听完青年的话,我拿起桌上的手机,迈步就向楼上走去,随后直接进了东哥的办公室中,这时候,东哥正站在窗边打电话,我也坐到了旁边等待了起来。
几分钟后,东哥打完了电话,转身看向了我,眼神中明显带着询问,我也直言开口道:“失踪的四个人找到了,两死两伤。”
“你确定死的是两个人吗?”东哥听完我的话,语速很快的问了一句。
“确定。”我点了下头:“另外两个只是因为长时间水米未进,有些脱力的情况,没受什么伤!”
“天意啊!”东哥听完我的回应,重重的出了一口气,使劲搓了搓脸:“天佑我盛东啊!”
“上面是不是也有结果了?”
“算是吧!”东哥听完我的问题,点了下头:“之前出事的时候,大家都怕矿区的这次事故,会演变成重大事故,虽然闹出了人命让人惋惜,但是死了三个人,还算是可以补救,接下来的时间,咱们这里肯定能会整顿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尾矿库都没了,整不整顿的,也都无所谓了,至于罚款方面,也会出一部分,就当破财免灾吧!”
“那楼下那些人?”
“先让他们冻着吧,明天一早,继续跟他们谈,愿意接受矿山赔偿的,拿钱签协议走人,不愿意接受这个条件的,放他们下山,让他们去起诉吧,咱们走法律程序。”
我点了点头:“那两具尸体已经拉回来了,怎么解决?”
“呼!”
东哥听见我的问题,站在窗口,看了看楼下的人群,微微叹了口气:“交给老骆吧,告诉他,明天一早再公布这个消息,让那些失去家人的人,再安安静静的度过一个夜晚吧,这样一来,至少他们的心中还有希望。”
“东哥。”听完东哥的这番话,我忽然想到了再回来的路上,苍哥对我说过的那句话:“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呵呵,说呗。”东哥似乎也感受到了我认真的模样,笑着坐在了老板椅上。
“回来的路上,苍哥对我说,在你们这些有权有势的人眼里,人命都是草芥,是真的吗?”我缓步走到窗边,指着窗外楼下的那些人:“譬如说,他们。”
“一将功成万骨枯,这句话,你听过吗。”东哥听见我的问题,抿嘴看向了我:“小飞,这个问题,我很难回答你,因为我确实跟楼下那些人没什么感情,而且矿区出事之后,我的第一感觉也不是悲悯,而是花多少钱能把这件事情摆平,坐在我这个位置上,要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所以我真的无暇去顾及那些破碎的家庭,以及去思考他们的家人、孩子以后该怎么样生活,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给他们拿一些赔偿,但是除此之外,我没心情,也没有精力去管他们。”
听完东哥的话,我又看了一眼楼下的人,没有应声。
“怎么,我的回答,让你感觉心塞了?”
“不是。”听完东哥的话,我转过身,对东哥笑了笑:“我是在想我自己。”
“想你自己?”东哥闻言,脸上也泛起了一个笑容:“傻小子,想什么呢,你该不不会认为,你在我眼里也是个小蚂蚁吧?”
“不,跟这些事情无关。”我摇了摇头,伸手指着窗外:“东哥,你知道吗,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几年前的我,我肯定会对那些失去亲人的人产生同情,甚至会对他们的痛苦感同身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我站在这里,竟然也像你所描述的一般冷漠,对于楼下的这群人,我生不出丝毫的同情,我想不通,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冷漠的,可是我总觉得,自己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不知不觉的,心肠就硬了。”
“如果你还是几年前的韩飞,那么你今天也没办法站到这个位置跟我对话。”东哥拿起烟盒扔给了我:“社会这条路,越往上走,道路越宽,但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也越来越窄,我们走到今天,已经见惯了生死,那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们,都一个一个的倒在了我们身边,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并非是失去了人性,只是已经麻木了,冰冷了,不是吗?”
“或许吧。”听完东哥的话,我耸了下肩膀:“我问你这些,不是想改变什么,或许只是这个场景,让人有感而发吧!”
“行了,有这个闲工夫,抓紧去睡觉吧,等睡醒了,还有的忙呢。”
“你说的,是尾矿库的事吧。”听见东哥开口,我吸了下鼻子,继续开口:“现在车良恭已经死了,艾家村的地也下落不明,之前尾矿库没出事的时候,咱们还有个缓冲的时间,可是现在尾矿库溃坝,艾家村那块地的真正主人也下落不明,咱们该怎么走啊?”
东哥听完我的话,反问了一句:“你说,现在咱们矿区的尾矿库溃坝,是谁最愿意看见的结局呢?”
“当然是车良恭背后的人,当初他让车良恭拿走艾家村的地,不就是为了今天吗……”我把话说到一半,停顿了一下,看着东哥:“他快出现了,是吗?”
“呼!”
东哥听完我的话,笑着点了点头,随后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多事之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