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平稳向前,在人间的两天转眼即逝,很快,就来到了成亲的这一天。
因为闻景陆修泽二人到底是修士,而“小冉姑娘”更是身份不明,只有一句“从海外随闻景而来”,因此这场婚事中的许多事项,是能免则免,但即便免了这么多流程,一整套繁琐的程序走下来,也是让陆修泽都忍不住有些头疼,直到最后被引入拜天地的礼堂时,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礼堂设在闻家厅上,张灯结彩,人声鼎沸,笑声不断,好不热闹。其中因陆修泽无亲无故,因此两个主婚人分别是闻父闻逸审,和叶灵书之母闻逸灵。
戊时一刻,吉时已到。乐声越发嘹亮,而在大厅之上,众多贺客上前道喜,其中闻家一派的诸多要官、和出色的学子,都在此时齐聚一堂,若是学识官职真能显现金光,想来此刻的闻家怕是能够光耀豫国。之后,闻景与陆修泽从大厅两侧走出,来到主位的闻老爷子面前,一左一右,并肩而立。闻景和陆修泽都换上了一身红衣,就连陆修泽眼前的布带都换做红色丝巾。因二人身份是为仙师,又都是容色出众之人,凡人莫说一辈子,怕是好几辈子都无缘见到两位仙师成亲的场景,因此大厅中越发热烈起来,齐声赞道佳偶天成。
闻景脸上有些红,向陆修泽望了一眼,虽不敢在人前做出什么举动来,但却不由得向陆修泽又靠近了些。陆修泽虽没看他,却能感到闻景心中依恋雀跃,因此也高兴起来,本因一整天都在重复琐碎的程序而烦躁的心情,在此时一扫而空,微微笑着,也向闻景贴近了些。
坐在主位上的闻老爷子一整天都是笑脸,在看到这对新人的小动作后,心中更觉欣慰,本就和蔼的面容更显可亲。他望着眼前的一对新人,虽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话,然而这个时候却并不应当他来开口,于是闻老爷子示意赞礼官上前。
赞礼官道:“千里姻缘一线牵,良辰美景喜相连。今朝佳侣成三拜,自此同心更百年。”
“拜天!”
两人走上前来,在闻老爷子面前站定,正要拜倒,却听一声朗笑从闻家正门处传来。
“闻家闻景今日成亲,怎没人来邀我?!怎的,你们闻家架子如此之大,竟是连我淮建王都瞧不起么?!”
丝竹声与笑声一顿,后喧哗声起。
只见淮建王领着一众人大剌剌走来,排众而出,在厅前站定,脸上的笑自得而又傲慢。
“我今日虽不请自来,但闻老爷子可是丞相,自是心怀广阔,不会生气的,我说的对吧?”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淮建王来者不善,在座各位与闻家都沾亲带故,或是受过闻家恩惠,或本就是闻氏一派,而淮建王发难的人,则是闻氏一派最为德高望重的顶梁柱闻老爷子,因此有年轻的学子忍不住,起身喝道:“还请淮建王自重!虽然您是官家的弟弟,然而闻师不但是两朝元老,身居宰相之位,更是当代大儒!如今是闻师之孙成亲的好日子,你怎能擅闯礼堂,如此失礼冒犯?!”
闻老爷子轻轻摇头,示意这学子坐了回去,后转头向淮建王道:“未曾邀淮建王前来,便是我们失礼。”
“但——”闻景大伯闻逸慈很是愤怒,因他们早已将请帖发遍中定府,淮建王不可能没有受到邀请,这番话不过是刻意侮辱罢了,闻逸慈本就是激进而受不得污蔑的人,一听之下就要喝骂出声,然而闻老爷子给了闻逸审一个眼神,闻父会意上前,按住了闻逸慈。
闻老爷子继续道:“不过既然淮建王今日前来,便是客人,还请客人上座,于这边观礼。”
闻老爷子并不觉得淮建王会生出什么太大的事端来,一来是豫国现在还离不开他闻家,淮建王也必然不敢做得太过,二来此刻在场成亲的二人都是仙师,宾客席上坐着的还有另外四位仙师,哪里是凡人招惹得起的,于是为了平息事端,让自己的孙儿能留下个不错的回忆,心有底气的闻老爷子也不介意在淮建王面前稍稍低头退让。
但出乎意料地是,淮建王却全然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哈哈一笑便道:“观礼?!观什么礼?我看,今日这亲,你们还是别成了!毕竟丧事喜事总不能一天办好,与其办喜事,不如好好办个丧事吧!”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受邀前来的闻氏一派的高官之一,不由在这时拍案而起,本就不将淮建王放在眼中的他直言喝骂,厉声道:“无礼之徒!你怎敢如此放肆?!”
“我还能更放肆一些!”
淮建王大笑挥手,他身后一高瘦之人便冷笑一声,长袖一拂,一道幽光便扑向那人面门——原来这高瘦之人,竟也是一位仙师!
众人不及反应,那幽光就要钻入高官的眉心,取其性命,但就在此时,一柄长剑掷来,后发先至,剑光灼灼,将那缕幽光绞碎,而后余势不减,深深没入平整的青石地砖中。
“锵!”
直到这时,刺耳的声音才传入众人耳中,之后闻景又是一挥手,没入地砖的长剑便被气机牵引,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身为一介修士,却向凡人出手,害其性命。”闻景并不看淮建王,只是盯着淮建王身后的高瘦中年人,面沉如水,“这位道友,怕是做得太过了吧!”
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哗然离席,那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圈的高官更是脸色难看,虽然不至于失态,但却也好不到哪里去。
闻老爷子神色沉了下来,目光如箭射向淮建王,道:“淮建王这是什么意思?!天子脚下,你就敢在众目睽睽之下谋害朝廷命官?!此事一出,就算你是官家的弟弟,官家也保不住你!”
淮建王闻言,却不惊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久久不散,满是自得,叫闻老爷子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面上终于变色。
——难道……官家他……
而那一头,被闻景紧盯的高瘦中年人,怪笑一声,声音不阴不阳,道:“为何凡人性命害不得,修士的性命反而害得?莫不是凡人还要比修士高贵不成?!”
闻景被这中年人的诡辩说得眉头一皱,而高瘦中年人则乘此时机蓦然发难,放出一长幡立于场中,于是哭嚎哀叫声从长幡中骤然响起,森森鬼气弥漫开来。
闻景神色微变,原本坐在宾客席上的叶灵书四人也是倒抽一口冷气,失声道:“魔道中人?!”
魔道之人——这是他们修行一来,第一次见到魔道之人!
被魔种选中之人,有几个显著的特征。一是对亲友师门反目,不顾曾经的情谊,无故痛下杀手;一是肆无忌惮残害他人性命,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杀人万千。
而被高瘦中年人放出的长幡,须屠戮百人以上、并将死去之人的魂魄收入幡中炼制,才能得到,是以这长幡又名为炼魂幡!如今这高瘦中年人放出了炼魂幡,身上满是杀人的血气,却无屠戮生灵的业火,想来是坠入了魔道,这才得以从业火之下逃脱!
这般凶狠歹毒的魔头,虽然也是筑基后期,但却叫闻景和宾客席上的几人都严阵以待,各自放出了法器。
高瘦中年人见此境况,毫不怯缩,反而桀桀笑着,道:“以多对一,以强欺弱,这便是你们正道之人的风骨!”
闻景冷然道:“你可以接受自己欺辱凡人,以强欺弱的事来,怎么就接受不了他人对你以强欺弱之事?”
“不愧是闻家的人,真是好口才!”高瘦中年人抚掌大笑,而后声音蓦然转冷,“不过今日,你们都得死在这里!”
徐歆秀冷笑:“就凭你?!”
淮建王身后立于另一侧的壮汉走出,怪笑道:“还有我,何不归!”
这壮汉本站在不起眼的位置,身上气机半点不露,就如同凡人中一个普通的武师,但他一走出来,报上名后,厅中的几人便是脸色一变,莫言东更是不可置信,失声喊道:“何师叔?!”
何不归出身神武峰,本名何浩钦,乃是神武峰长老武直门下,自拜入神武峰后便是宗门内最出色的弟子,风头无二,最后更是在三十岁那年就步入了金丹之境,甚至宗内传闻,他就是下一任的神武峰宗主!
但这些都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四十年前的某一个晚上,他亲手杀害了将他养大又教他一身所学、如师如父的武直长老,叛门而出,不仅抛弃了何浩钦这个名字,改为何不归,并屠戮了一路追踪他而来的众多神武峰同门,直入西部邙洲深处,再未回头,因此众人都知,何不归恐怕就是这一个百年中魔种选中的第一个人。
后来,何不归销声匿迹,就好像世上从来没有这个人,谁都没有办法找到他,只有神武峰后殿深处幽幽燃烧的魂灯能证明他还活在世上。
神武峰从未放弃清理门户的想法,每一个弟子在入门之时,都对着祖师爷发过誓,若是见到此人,在力能所及的时候,一定要杀了他。
如今,何不归出现在了莫言东的面前,然而莫言东不过是筑基巅峰,何不归却在四十年前就已经迈入金丹……这样的差距之下,他又该如何清理门户?
或者说,他们该如何从何不归的手中活下?!
何不归步步上前,高瘦中年人和淮建王哈哈笑着,像是已经看到了闻家众人的末路。众宾客想要从这处逃离,然而淮建王有备而来,早就叫剽悍的军士将闻家团团围住。
淮建王大笑道:“这一天,官家可是什么都看不到的。”
淮建王的这句话,粉碎了众人心中最后的侥幸,也叫他们明白了官家真正的意思。
——丞相一脉势大,死!
陈子川望向高瘦中年人,道:“如今正道五宗的都在此处,你已决意要扛上正道五宗之人?!”
高瘦中年人哈哈大笑,道:“正道五宗?怕是正道四宗吧!择日宗如今只有大猫小猫两三只,就算知道我杀了择日宗的人,他们又能如何?!再者说,此处要已被炼魂幡遮住,你们就算死在这里,你们师门也是找不到缘由的!”高瘦中年人笑声一顿,森然道,“所以你们便安心去死罢!”
陈子川神色微变,刚要再说,却听礼堂中一声响起:“哦?这么说来,若你们死在这里,外人也不知道缘由的,你说的,可是这个道理?”
这句话语意森冷,其中煞气竟是比身为魔道中人的高瘦中年人还要酷烈,叫四周原本慌乱嗡然的声响都为之一静,被其所摄!
众人都是一怔,齐齐望向说话之人,却见礼堂中新妇上前,眼上红色丝巾被涌动的灵气震落,露出眼眶周围的一片焦痕,和面上的十分杀气。
闻景心中一惊,生出莫名不好的预感来,不由得上前想要按住陆修泽的手,然而陆修泽身形一晃,便越过了闻景,身上气势步步蹿升,当他在大厅前站定时,他修为便升至金丹巅峰,黑色的火焰也不受控制地散开,无声地燃烧,将这喜堂映得如同地狱!
早在陆修泽发言之时,何不归傲慢嗜血的神色就收敛了两分,而在陆修泽掩饰修为的障眼法散去后,更是增添几分凝重。
何不归万万没有想到,今日一场十拿九稳的灭门之行,竟会生出陆修泽这个变数。
陆修泽冷笑一声,发簪落下,长发鼓动,脚下黑火燃烧,竟是比何不归还要像是魔头,那熟悉的侧脸映入叶灵书的眼中,便叫叶灵书骇然睁大了眼,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这个人……他……他是……
叶灵书听到陈子川似是小声道了句“糟糕”,然而他却没有心思去思量其中深意,只是不可置信地望向闻景,但闻景却没有发觉他的目光,只是眉头紧皱,用担忧的目光看着厅前之人。
何不归盯着陆修泽,凝神道:“你是何人?!”
陆修泽话语森然,道:“我是什么人又有什么紧要?反正,你们今日都要死在这里!”
何不归本就性情暴烈,一听之下便勃然大怒,道:“好大的口气!就让我们手下见真章,看看今日到底是谁要死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船长盘子里的鱼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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