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越来越多。
几乎是顷刻之间,满屋子都是烟雾和火苗,熏的顾无忧的双眼都快要睁不开。
她从袖子里掏出帕子捂住口鼻,弯着腰一路摸索着到了门口,却发现楼梯上的火势更为猛烈,跟本不可能容她逃下去。
她来不及多想,立刻转身又朝窗口处跑去。
这是九层高阁,窗外是坚硬的花岗岩铺就的宽光平台,并没有顾无忧所期望看见沙地或者湖泊。
今儿入宫,盘查森严,她可没有带暗卫。
不是吧,难道我要活活被烧死在这儿?
烟尘呛入喉咙,顾无忧开始剧烈的咳嗽。
她想着以前在电视上看的火灾逃生知识,整个人匍匐在了地板上,这样可以减少一点吸入烟尘的分量。
她虽还不知道到底这火是怎么烧起来的,是意外还是有人恶意纵火,但这是皇宫,失火是件大事,很快就会有人来救火的。
一定要坚持,一定要活下来!
死在这儿,连抚恤金都拿不到,也太冤枉了!
尽管极力支撑,可她的意识还是逐渐的开始模糊起来。
为了保持清醒,她把手腕放到嘴里死命的一咬。
好疼······
浓烟中,似乎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顾无忧努力的半睁开眼睛,想发出声音,却发现自己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定是烟把嗓子呛坏了!
我这这儿,我在这儿!
她在无声的呼喊。
是谁,是谁,来救我了······
快点,快点看到我······
迷迷糊糊之中,她似乎看到一个身影正飞快的向她跑过来。
这个人。
好像裴然啊······
她没来由的心头一松,顿时昏迷了过去。
顾无忧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沉香木的罗汉床上,床边悬着鲛纱珍珠帷帐,风起纱动,如云山幻海一般。
太子正坐在她的身边,低头看着她。
嗯?
怎么是他?
我记得明明是裴然啊!
难道是我脑子烧糊了看错了?
“你······”
顾无忧想出声询问,却发现自己的嗓子粗哑不堪,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你呛了烟尘,损了喉咙,暂时就不要说话了。”
太子脸上的神情难得正经了起来。
“你且在这里休息会儿,等会儿喝药。”
顾无忧一点儿也不想在这里多呆。
差点被烧死,再呆下去谁知道会不会被人在药里下毒给毒死?
自己是想要钱没错,但更想要命啊!
我还是快点走吧!
顾无忧挣扎着就要起身,却被太子一把按住。
“太医说你现在必须要卧床休息,还有,你的嗓子要立即喝药医治,除非,你以后想有个老太婆一样的破锣嗓子。”
顾无忧被他脸上认真的表情唬住了。
有这么严重?
老太婆一样的破锣嗓子······
这么一想,她觉的自己的嗓子更加的疼痛干哑了。
现在出宫回到家中,最快也得近两个时辰,魏凌又不在,小祯又病歪歪的,上哪去找比太医更好的医生?
罢了,先让太医治一治再说吧,宫中诊病都是要试药的,应该没那么容易动手脚。
只不过,刚才的火灾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子看懂了她询问的眼神。
“是楼下的香炉摆放不稳,倒在了洒落在地上的账册之上,飞霞阁的木料又极易燃烧,所以,火势才会起的那般的快。”
真的吗?
顾无忧表示怀疑。
哪有这么巧的事儿。
再说,火势再怎么快没有助燃的油料等物也不可能会烧的那般迅速猛烈。
还有,这飞霞阁里面虽然没有人,那外面呢?
自己从窗台上向下看的时候,可是一个人影儿都没有瞧见。
那些巡查的侍卫,侍立的宫人婢女呢?
都去了哪儿?
尽管一肚子的疑问,可眼下顾无忧也没办法去探查真相,只得往后靠在了织花锦缎的大迎枕上,打着手势表示自己要休息会,请太子出去。
太子倒是很顺从的就站起来了,看着偏过头去闭上眼睛假寐的顾无忧,嘴角微微上翘。
“阿重,你现在这个样子,可真是好看。”
顾无忧仍旧闭着眼睛,当做没听到。
这变态的话不能搭理,越搭理越来劲。
太子看着她,轻轻笑了笑,转身抬步离开了。
顾无忧听着身后彻底没了动静,这才睁开了眼睛,低头一看,顿时脸黑成了碳。
大红轻纱金线绣海棠寝衣······
我现在的身份是男子!男子!
这么娘气的衣服是哪个混蛋给我选的?!
这大冷天的,你是想冻死谁?!
她咬着牙扯过身下的厚厚的锦被,把自己裹的像蚕宝宝一样严严实实。
太子踏进另一间偏殿,看着重重围在床榻前的太医和宫婢,安然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他伤的如何?”
为首的太医上前行了个礼,谨慎的回禀道:“临安王身上的外伤都已上药包扎妥当,并无大碍,只是他的后脑被那坍塌的火梁砸中,这一时半会的,只怕是醒不过来。”
太子捻动着自己袖口上缀着的细小米珠,嘴角微微的勾起。
“伤在头部,那可得好生用药才是,怎么的也得睡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才能养足精神不是?”
太医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的问道:“太子的意思是······”
“孤的意思就是让你们好好医治啊!怎么,你听不懂?”
太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的脑子也被烧坏了?”
太医的额头有密密麻麻的细汗冒出,腿一软,跪了下来。
“臣懂,臣懂,臣一定会好生医治临安王,不敢有一丝的懈怠。”
又有一内侍迈着小步急急的到了太子的跟前,附耳说了些什么,太子挑了挑眉,起身站了起来,离开了这里。
太医擦了擦额头的汗,想站起来,却发现腿软绵绵的没一丝力气,一旁的年轻太医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学生,看到他这个样子,连忙上前搀扶。
“老师,这太子究竟是何意啊?”
太医摇着头,重重的叹了口气。
“太子,恐怕是想让临安王就这么昏迷下去,再也醒不过来。”
学生赫然。
“这······这可如何是好?若是以后被查出,那咱们可都是杀头的死罪啊!”
“可若是不照着太子的吩咐去做,咱们现在就是个死。”太医眉头紧皱的说道。
“那怎么办?咱们就这样等死吗?老师,你可有什么办法?”
太医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四周,将学生拉到了偏僻的角落,压低了声音说道:“皇上那边的内侍每日都会来太医署取皇上的汤药,你想办法把这事儿传到他的耳朵里,记着,一定不能暴露是咱们传出去的,得是他自己猜到的,事关咱们的身家性命,你可得办的万无一失!”
学生咬了咬牙,用力的点了点头。
“老师放心,我一定办好!”
淑芳殿。
空旷的大殿里,除了太子和太子妃薛梓容,再无旁人。
“殿下这是何意?软禁?”
并无宫人通禀,只是听到了脚步声,薛梓容并未回头,犹自对着描金铜镜理妆。
“孤是来,满足爱妃的心愿的。”
太子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一个瓷瓶扔在了她的脚下。
薛梓容扫了一眼,捏着螺子黛的手微微一顿,在眉尾拉了一条细长的线来。
“殿下的意思,妾不懂。”
“是吗?这是爱妃费了无数心力才拿到手的假死药,这么快就不认得了?”
太子看着他,面色如常,连声音都和往常没有丝毫不同。
“不过孤已经替爱妃你把这假死药换成真死药了,只要一滴,爱妃你就可以心想事成了,如何,是不是感激的想哭?”
“裴宁!”
薛梓容手上的螺子黛被狠狠的砸在了地上。
“你到底想要如何?!”
“这话,应该是孤来问吧。”
太子负手而立,面色如常。
“爱妃你挪空了孤的私库,又准备了假死药,想要金蝉脱壳,爱妃是想要如何呢?”
他一步步的走上前,直视着薛梓容的眼睛,倏地,勾唇一笑。
“五哥他,没死对不对?”
薛梓容一双美目死死瞪着太子,鲜红的指甲在妆台上几乎要抓出印子来。
太子直起腰来,悠悠的说道:“想当年,你与五哥可是见面就吵,五哥那般好的性子,却总是被你气的面红耳赤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年你生日,他都费尽心思的为你准备礼物,我们都笑他,是怕了你了,后来,父皇把你赐婚给我,他在大婚宴上喝了个烂醉,大家都说,他是在为我们高兴,可是,他为什么会哭呢?还有,为什么我掀起你的鸾凤盖头时,你也在哭呢?我当时不懂,现在,倒是都明白了。”
“别说了!”
薛梓容的身体在微微的颤抖,声音也抖的厉害。
“所以你起了疑心,所以你这么些年,从未碰过我一下?你在外人面前对我尊重爱敬,无人时却对我冷漠如冰,你,你都是故意的!”
“咦?这不是爱妃所希望的吗?爱妃你对五哥情深一片,孤也甚是感动啊。”
太子扬着眼角,唇边带着一抹凉薄的笑意。
“只可惜,你不该把那些小心思,小手段,动到孤的头上来。”
“你若杀了我,那些银子,你就永远也别想追回来!”薛梓容不死心,恨恨的说道。
“是吗?”
太子勾唇一笑,拍了拍手。
从殿中屏风处转出来一个人,走进前来,低眉顺眼的跪在了地上。
“奴婢给太子殿下请安。”
“芝羽!你,你竟然!”
薛梓容大惊,几乎连站都要站不住。
芝羽是她最信任的心腹,挪出私库的财物,转移到外间地下钱庄,这一切,都有她参与其中。
可她,什么时候竟已经投靠了太子?!
那,那不就是说,自己苦心筹谋的一切,全都化作了一场泡影,一处笑话?!
芝羽从地上捡起太子扔的那个小瓶子,起身恭恭敬敬的呈给了薛梓容。
“娘娘,咱们主仆情分一场,就让奴婢送您上路吧。”
薛梓容怔怔的看了她半响,突地笑了起来。
“好好好,好奴才!你忘恩背主,畜生不如!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芝羽举着那个小瓶子,仍是恭敬如初。
“娘娘您错了,太子殿下才是奴婢的主子,奴婢自然是要对他忠心不二,反倒是娘娘,您才真的是没有什么好下场。”
薛梓容的笑声顿了一下,随即拿袖子掩着口,直笑的眼泪也流了出来。
太子看着她,雍容一笑。
“不过,孤还是要谢谢爱妃的,闹了这么一出,却是一石二鸟,替孤可解决了不少难题呢,你放心,等你踏上黄泉路,孤一定给你办一场声势浩大的丧事,好答谢你。”
薛梓容拿过芝羽手上的小瓶,一步步走向太子,绽开笑靥,声音轻柔的近似空灵。
“裴宁,你冷心绝情,想要的东西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去抢,你是抢了许多,太子位,薛家的支持,谢家的支持,还有无数的珍宝和美人,可是,有一样,是你梦寐以求,却是永远也得不到的······”
她走到太子的身前,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
“那就是,别人的真心。”
太子凤眸微眯,看着她,唇线冷冷的挑起。
“真心这种东西,孤从来都不稀罕。”
薛梓容对上他毫无感情的视线,笑的越发婉转。
“那就祝殿下您心想事成了。”
语毕,她拔出瓶口的木塞,仰脖将瓶中的毒药一饮而尽。
药性发作的很快。
几乎是顷刻间,她已是呼吸困难,轰然倒在了地上,抽搐了两下,没了声息,只那一双眼睛还是在圆睁着,在这空荡荡的大殿里,看着格外的渗人。
芝羽有些害怕,朝太子这边挪了两步,低声说道:“殿下,人手都已经安排好了,奴婢让人进来收拾下吧?”
太子笑了笑,修长的手指勾起她的下巴,嗓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戏谑。
“怎么,好歹也是你的旧主,不好好哭一哭?”
芝羽的脸顿时红了,低了头,有些羞怯的说道:“奴婢只当太子您是主子,其他的,奴婢都已经忘了。”
太子的手指顺着她光滑的脖颈滑动,看似无意的说道:“既然当我是主子,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去放那把火?”
芝羽一怔,结结巴巴的说道:“那,那是太子妃的主意,奴婢事先也不知情啊。”
“是吗?”
太子贴近她的耳侧,语气低哑勾人。
“她想了这个主意,难道不是你怂恿的?从计划到放火,可是有一段时间的,你为什么不来报我?”
芝羽只觉的心头有无限的寒意弥漫而上,声音也越发的颤抖。
“奴婢想着,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便死了,正好可以逼的太子妃无路可退,让您可以顺势处置了她······”
太子打量着她发抖的嘴唇,悠悠一笑。
“你应该知道,孤最讨厌有人,自作聪明。”
芝羽抖的愈发的厉害。
“奴婢,奴婢知错,求殿下恕罪。”
太子施施然的放开了她,又从袖中掏出了一瓶同刚才一样的小瓶,拉过芝羽的手,放到了她的掌心里。
“太子妃暴病而亡,你这个忠仆伤心欲绝,自尽追随,孤感念你的恩义,一定会厚赏你的家人的。”
芝羽的脸上惨白一片,牙齿也咬的咯咯作响,已是害怕到了极点。
“怎么?觉得这个死法不好?”
太子挑起长眉。
“那是要孤让人拿弓弦勒死你,还是拿桑皮纸闷死你?孤这儿的死法可多着呢,你好好挑一个,孤一定满足你。”
芝羽终于支持不住,颓然的瘫在地上。
太子的狠厉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暗暗侥幸,也许自己在他心中,会有一点点的不一样······
原来,自己真的是痴心妄想。
她看着薛梓容死不瞑目的双眼,艰难的爬到了她的身边,给自己这位昔日的主子轻轻合上了眼皮。
“小姐,奴婢这就来,给你赔罪了。”
她闭上眼睛,将手中的毒药一口喝尽,趁着还有最后一丝力气,躺到了薛梓容的身边,握住了她的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太子扫了她们一眼,神情怡然,转身向大门走去。
“来人,太子妃急病而亡,报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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