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恨这场大火实在凶狠,他家里的所有东西都被焚之一烬,屋里的四具尸身也全都被烧成了漆黑枯骨,好在陆琰尚能辨别出继父和继母的遗骸是哪两具。随后他便抱着继父继母的遗骸寻到一旁未被大火侵害过的大树下,又在旁人的帮助下在树脚下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土坑,将两具遗骸掩埋其中,末了又跪伏在地重重磕了三次头。至此,他也算是将继父继母入土为安了。
至于其它村民的骸骨,衙役们就不一一安埋,而是将他们尽数带到村头空地上,刨出一个大坑后统一安埋。至于那两个行凶者的尸身,处理起来就极为解气,先由两个衙役负责敲碎压沫,然后又尽数丢进烂泥塘里喂了王八,即所谓挫骨扬灰是也。
料理完了善后事宜,陆炳便带着陆琰启程回了帝都,自此之后,陆琰也就跟在了陆炳的身边,接受陆炳的亲自授业调教。
一开始时,陆炳只视陆琰为一般弟子,授功管教都颇为严厉,平日里也多有打骂举动。然而陆琰对陆炳的所有行为都坦然受之,从无怨言,更无不敬,只是努力向着陆炳期待的方向进步。时间一久,陆炳也慢慢被陆琰的恭顺所打动,逐渐对他产生了信任感,待到他成年后,陆炳又分派了许多任务要他去做,而他也不论任务难易,接手便做,并且都能漂亮完成。
时光匆匆,一晃而过,转眼就到了陆琰二十岁那年。这一年,陆炳给他立了一项终极考验,并许诺他,只要他能顺利完成了这项任务,就会将他收为义子,同时也会把他正式纳入到锦衣卫的编制里,同时还给他一个千户的职位;可他若是完不成这项终极考验,陆炳不仅要剥夺他现下已有的一切,而且还要将他赶出京城流放至南疆,永远不许再回来。
对于这一次的考验,陆琰也一如往常领命照做,只不过当他辞别陆炳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便即纵情忘形大笑起来,与往日那个冷静淡漠的陆琰判若两别,只因为陆炳终于在收他为义子这件事上松了口。
其实一直以来,陆炳就只是单纯想把陆琰培养成一件称手的工具,也从没有动过要收他做义子的念头。可陆琰却一直伺奉他以父亲之礼,并且是数年如一日,从不变样。以至旁人看得久了,都不由起了疑心,更有好事之人开始杜撰起陆琰的身世,一时之间假消息是漫天飞舞,一个比一个离谱。而陆炳也不得不费尽唇舌去澄清一番。
可在这世间上,总有一些事是属于越解释越混乱,越澄清越变质,即所谓真言无人信,谣言满天飞。
周遭的舆论越来越多,也有许多人开始相信陆琰其实就是陆炳的私生子。所谓的屠村余孤云云,都不过是陆炳为了掩人耳目而编造出来的谎话,要不然他俩又为何都是姓陆呢?
这些流言蜚语自然逃不过陆炳的耳朵,他听过之后,当即拍案而起,一面痛骂着造谣生事者,一面拔腿就往妻子的厢房奔去。
虽说这位陆大人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威风凛凛,极尽威严,可他内里却是一个地地道道惧内的人。有关于陆琰的来路,他从前也向妻子讲得清楚明白,但人言可畏,若是等到谣言传得有鼻有眼了,保不齐妻子的心思会有所变动,所以与其等到那时再去赌咒发誓表态澄清,还不如在此风未起之时就去做好预防准备。
庆幸陆夫人的反应还算冷静,非但没生疑心,还反过来宽慰了陆炳几句,说是与其有实无名惹得旁人胡乱猜测,倒不如真来个有名有实,也好堵住了悠悠众口,止住了流言四溢。末了不忘并叮嘱丈夫,可以寻个好的契机将陆琰收为义子,毕竟她也挺喜欢这个很会来事儿的陆琰。
陆炳的意志向来独立且坚定,但在妻子面前,他的意志就得让居次位,于是在这件事上,他也最终被妻子说动了心思。可他又不愿轻轻容易就将陆琰收下,于是便费尽心思设计出了一个终极考验,也只有当陆琰圆满完成了这项任务,他才会甘心情愿将陆琰收为义子。
话说陆琰自从跟着陆炳进到京城后,这几年间也见识了各种风云际会和各式声色犬马,那些尔虞我诈的秘术权谋更是令他大开眼界,他忽然发现原来拥有权势竟是如此的美妙。这是一种既可以用来改变自己的富贵生死,也可用以左右旁人的兴衰落败的磅礴力量,其威力实在是妙不可言。
但很可惜,这样的好东西他虽能体验,却并不拥有,同时他也很清楚,若是某一天他的身后没了陆炳的影子,那眼下所有的一切体验就会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所以,他开始生出了忧患意识。而一个人若是起了忧患之心,也必定会引发出各种思考,进而去寻求破解忧患的方法,从而得到心中所想。
陆琰在京城的这几年里,也算见证过太多人的起起落落,然而他发现所谓的宦海浮沉,就是总有一些人可以做到任凭它山呼海啸,疾风骤雨,我自能始终岿然不动,屹立不倒;也总会有一些人今日还如旭日朝阳,明日却变月影星疏,犹如昙花一现,从此再没了影踪。
可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个问题始终萦绕在陆琰的心头挥之不去。初时他百思不得其解,但随着年岁渐长,阅历渐丰,某一日里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找到了那个最终的答案——凡是参与到这场权势角逐中的人,能最终留下来的,无一不是因为跟对了人,站对了队伍所致。
有此顿悟,陆琰只觉人生豁然开朗,同时也基于这个判断,开始规划起自己的人生之路。
陆琰在京多年,善于观察的他早已对当今朝局的人事关系洞若观火,同时也明白越靠近心脏的脏器就越容易得到血液的道理,而在当今世上,那个最接近心脏的人无疑就是陆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