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级别的仪仗,浩浩荡荡从澹宁殿驶出。
赤红的鸾凤伞,硕大若树荫一般,为苏帘遮蔽出一大片阴凉。
苏帘得意地乘坐着优哉游哉的翟舆,看畅春园繁花如锦、蜂飞蝶舞,心情果然好得不得了。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想必便是如此了吧。
翟舆宽大,足可容纳两人,故而苏帘还带了小羊羊出来,便坐在自己身侧。
小羊羊半依偎在苏帘怀中,蹙着蛾眉道:“额娘,咱们别继续往前了!”
苏帘手中摇曳着的如意八角宫扇不由一停,之间前头佳木葱郁,玉兰古藤,绿荫成片,凉风习习,是个极好的避暑之地……只是她定睛一看,枝叶层叠之地,有一宫苑,飞檐斗拱,碧瓦粼粼,正是云崖馆。
此地虽略偏了些,却是极好的住处。
这里也是和嫔瓜尔佳氏下榻之地。
苏帘颔首,便叫了停。
下了肩舆,略转到往西侧,去拿三层重檐的月梁白石亭中歇息,此亭通体石块砌筑,错彩镂金,六角攒尖,雅则雅已,却未设桌椅之物。小凌子立刻将金椅、金几、银杌等物抬进亭中,布上瓜果、茶水。
母女这才坐下小作歇息,苏帘搁下宫扇,捧起泥金的银盏,吹着袅袅热气,饮了半盏,便问小羊羊:“怎么?你见过和嫔了?”——听着这妮子方才的语气,还是颇有不快的样子。
小羊羊点了点头,才十岁的丫头,并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很反感靠近云崖馆,还颇有几分不悦的样子。只是嘴巴却是缄默的,不肯多说一句。
小羊羊摇头,“那倒没有……”说完又闭上了嘴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苏帘搁下银盏,皱眉道:“你这丫头,有什么是不可以对额娘说的?”
小羊羊嘴巴张了张,又咬了咬嘴唇:“额娘,那我说了,您……可别生气呀!”
苏帘不禁发笑,“你尽管说,我与你有什么气好生的?”
小羊羊杏眸微微闪动,手里犹豫地搅着一方柔软的锦帕,方才支支吾吾道:“其实,女儿也挺不喜欢和嫔的,不为别的,她挺着个大肚子,还住在咱们的畅春园里,平白就是给人添堵!可是、可是……”
只听小羊羊嘟着小嘴儿,继续道:“她前几日求了女儿,想让马太医为她安胎。”
苏帘听了,便“哦”了一声,“几日前的事儿,你怎么现在才跟我说?”因为她的病,行宫里四五个太医全都被玄烨拘束在澹宁殿,不许干别的,这和嫔若是有个不舒坦,自然是请不到太医了。
一想到她的肚子,都快七个月了……苏帘固然心里不大舒坦,可是想到玄烨以后也不会再有子嗣了,便也看得开,于是吩咐小凌子道:“吩咐马太医,去云崖馆照看和嫔的胎。”顿了顿又道:“也挪一个太医给王氏。”
一个是给,两个也是给,没什么区别。
小羊羊一听,却撇了撇嘴:“汗阿玛一早下旨叫太医们都专心调理额娘的身子,额娘挪一个人给和嫔就罢了,王贵人——她身子好着呢!给她个太医作甚?!”
小羊羊这话,分明对待和嫔和王氏就是截然不同的态度了,不禁叫苏帘觉得疑惑,无论是和嫔还是王氏,和小羊羊应该都没有多大交集才对,怎么语气里对王氏那般不屑?只听小羊羊一边吃着冷水湃过的西瓜,一边儿道:“女儿前儿出来溜达,却有一次瞅见王贵人守在春晖殿和澹宁殿之间的必经之路上,挺着个大肚子,倒是不嫌热!女儿有叫底下人去查了,王贵人这些日子,日日都是如此。听说之前,还被他‘偶遇’了一次汗阿玛!!”说完,她重重一哼,一副不屑的样子。
苏帘听着,却不以为怒,王氏如今好不容易凭借肚子复了宠,可来了畅春园,却再度失宠。自然要采取一些举动了,身为嫔妃,想办法“偶遇”皇帝,这不是想当然的举动吗?
小羊羊又道:“额娘,这事儿还不算完呢!要说她只是想见见汗阿玛也就罢了,可女儿还听底下人说,王贵人还亲自调教了一个漂亮宫女,还趁机想要献给汗阿玛呢!”
王氏大着肚子,不能侍寝,想要献上一个色艺双绝的宫女,为自己固宠,也是正常举动。而那宫女,想必也是愿意得很,别看玄烨眼看半百的年纪了,岁数都够做人家爹了,可是依然打消不了俏丽宫女想要爬上龙床的心。
小羊羊看着苏帘带着清淡微笑的脸,不由奇道:“额娘,您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啊?”
苏帘笑眯眯道:“我不在乎旁人怎么做,我只在乎你汗阿玛怎么做!”
小羊羊一愣,旋即撒娇地笑道:“汗阿玛当然没当一回事,当场就把王贵人给训斥了一顿呢!不过这事儿,汗阿玛不叫女儿告诉您,说是怕您……”小羊羊机灵的眼珠子一转,却没有说下去,只嘿嘿坏笑着。
苏帘莞尔:“是怕我吃味?”说着,不由摇了摇头,却道:“那成,我就还继续当不晓得这事儿,免得你难做!”
此话一处,小羊羊立刻笑咧着嘴巴,扑在她怀中撒了一通教,“所以啊,女儿原本不怎么喜欢和嫔,如今一比较,也就不太讨厌她了!好歹她安安分分,没蹦出来截汗阿玛!直到日前身子不舒服,也没叫人报到汗阿玛跟前,反而私底下着人来求了女儿,想通过女儿求求您,挪一个太医给她。”
小羊羊又道:“起初女儿听她想要撬走一个伺候您的太医,心里是不大高兴的,可是没过二日,又听说和嫔的确是不舒服,已经躺在床上好几日了,便跟您说了。”
苏帘点头道:“她好歹是个孕妇,身子不舒服,想要请走个太医,也不算过分的要求,我又何必不近人情,霸着所有太医呢。”
小羊羊呲牙笑了笑,却有狡黠地转动了机灵的眼珠,低声满是神秘地道:“额娘,这个时候,您要是去一趟兰藻湖畔,说不准还能看到一场好戏呢!”
“哦?”苏帘蛾眉耸动,兰藻湖……是春晖殿和澹宁殿之间的中间点,也是玄烨下朝之后来澹宁殿的必经之路,而这个时候,玄烨怕是刚刚下朝呢。
苏帘微微一笑,便拿起八角宫扇,重新起驾,折返往兰藻湖而去。
翟舆才刚刚行至柳林间青石大道时候,小羊羊轻轻一嘘,挑眉道:“额娘,您听——”
苏帘微微凝神,便闻细细竹叶摩挲与湖中波澜滚动之音中,忽而徐徐叮咚,忽而匆匆潺潺,忽而却若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清脆,其音之妙,连苏帘这个不甚懂音律的人,都忍不住暗赞一声“好”。
翟舆穿过大半依依杨柳,便见柳枝飞舞的另一头,蓝藻湖畔的水榭上,清风徐徐吹得那悠长若柳枝的长发上下翻飞,再细细瞧,原来亭中坐着一个年方二八的妙龄女子,女子着一身淡淡的松花色汉服高腰襦裙,裙袂层层叠叠如漪澜般在风中蹁跹。
这个女子并不是十分美,但是浑身的气度,的确堪称不凡,她只微微垂首,素手如玉,十指纤纤,在琴弦见,灵动飞舞,便走出这般天籁。
待苏帘的翟舆近了,水榭中人想必也发现了苏帘,那天籁之音,便戛然而止。挺着大肚子的王贵人脸色不禁有些发白,只是苏帘这般迎面而来,她可不敢视而不见,只能急忙走出水榭,一手护着肚子,步履便便,便有些艰难地蹲身下来:“给苏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她随侍的嬷嬷还有方才弹扬琴的宫女则匆匆跪了一地。
苏帘瞥了跪在王氏身后的那个琴女一眼,照例宫女是只需着绿、褐二色宫装,她的那松花色的衣裳,虽然也勉强是绿色的,可是那制式却不是宫式。想必是这王氏早打听到她着飘逸的汉服襦裙,便叫给那琴女也仿制了一身。只可惜还没来得及,给玄烨瞧瞧,便先叫苏帘瞧着了。
王贵人蹲身拘着礼数,不过一会儿,便有些支撑不住了,发福的身子微微颤动,一副快要扑到在地的样子。
苏帘这才淡淡道了“免礼”,又挑眉笑道:“贵人好雅兴,选了这个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来听琴!”
王贵人双手护着肚子,额头上却已经沁出冷汗来,“娘娘,妾身、妾身只是闲来无事……并非、并非……”
苏帘微微一笑,这种事情,是如何都辩解不得的,苏帘便瞅着她身后那个露出胆战之色的宫女,笑吟吟道:“贵人这个侍女,倒是好才艺!”
王贵人面露尴尬之色:“这是妾身身边不成器的奴才,叫合璧。”
苏帘笑着道:“珠联璧合,倒是好名字!”
苏帘原是夸赞的话,可是那叫做合璧的宫女,纤细身子不由颤,急忙又噗通跪了下来,颤颤道:“娘娘饶命!都是贵人吩咐奴才这么做的!”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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