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总是在城市的霓虹灯光里显得单薄又飘零,俞菲顺着连成一片的彩光望去,将思绪随之延伸放空,才可以压下心中不断喧嚣鼓动的烦躁。
俞菲在情绪低落的时候总是格外讨厌深夜中的B市,夜色越深,空气间涌动的奢靡之意就越明显,灼烧脉搏。然后在某个特定的时机,又或经过某个特定的录段,那种近乎癫狂的欲念甚至可以令每个路人都感同身受。
如果说在初见那位陆姓眼镜男子时已经因为其行为举止稍微有了点担忧的意识,那么在庭院里的谈话后,俞菲心底的担忧便被无限放射开,激荡在难言的第六感中。
那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不过寥寥几十分钟的接触,却令以为事端平静的俞菲倍感不暗,微妙的预感本能产生在胸腔中,似乎在以这种方式在动摇着原来让俞菲算是可以勉强接受的“结局”。
“在想什么呢?从上车开始就在发呆。”一道清亮的男声忽然在身旁响起。
“嗯……那位戴眼镜的陆先生……有点令我在意。”将视线从车外交织的五光十色中移回,俞菲并未对苏炀作任何隐瞒。
“确实,他给人的感觉不大舒服。但是说起来,再怎样也牵连不到你了吧。”其实说出这话的苏炀也没有多大底气,因为从哪个角度来讲,无论是法律还是情理,怎么想以后还是都会有俞菲出场的戏份。
“最好是我多虑了。”俞菲望着笑容轻松又温柔的苏炀,心底因为过多思虑而泛起的涟漪暂时平静了些许。
是啊,无论再怎样发展下去,父亲公司无法挽回的局势已定。没有上诉,也无疑进入了清算财产的流程,就算那位陆先生来者不善,他又能以什么方式来插入到尘埃落定的战局里呢。
更何况,他只是位公务员……吧……
“说起来,我父亲拉着你说了什么?”
“基本没任何有营养的。”苏炀趁着信号灯变红的时机按了按开始痛起来的脑门。
回忆起和俞父下午的交流过程就让他头疼,那简直可以稳坐他今年尴尬的日子排行榜的榜首。俞伯父不断探寻的目光像是飞镖般投射过来,包涵着揣摩与猜疑,甚至好像还有请求的期盼。
碍于俞伯父同俞菲还是有层抹不掉的血缘关系在,而且和自家老爸也是朋友,苏炀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失的举动,只能像是个乖巧的小学生安静地听着长辈无间歇的、倒豆子般的倾诉。
被带到客厅时还碰到了刚刚回家的俞菲的继母,看着她那堆砌起自认为优雅完美的笑容,苏炀不禁怀念起那些在红毯上争奇斗艳的明星来,至少人家的笑容中还带着几分真心。这些真心在如今,相比较中才会明白都多么难得。
而且还在想溜都溜不掉的情况下,听他们夫妻二人的对口相声,内容是什么来着,哦,批评往日乖巧懂事的二女儿,说是最近总是一声不吭地出去约会云云。倒霉的苏炀只能保持礼貌的微笑,点头附和不断希望和他互动找共同感的俞家夫妻。
说起来……
这么多年,他好像从来没见过传说中的那位,叫什么来的,哦,俞苘的真人啊……
尽管和这个家庭的交往不算少,但拜访宅邸的次数确实是屈指可数,他在大事情上也是能躲就躲,偶尔替俞父和俞菲做个沟通的桥梁而已。所以直到现在,除了偶然间瞥到过书房里拜访的照片外,苏炀从来未见过俞家的二小姐。
而那次和惊鸿一瞥完全没关联的随意看到,也没在他的记忆力留下任何印象……根本就不记得长相如何。
与之相对的,被苏炀暗自评价为“毫无记忆点”的女子刚造访过的人,直到她离开好久后都始终不能从那个在她不知是不是故意提醒下,而回想起的噩梦中醒来。
可以上床的普通朋友。
可以上床的普通朋友?
可以上床的普通朋友……
像是个魔咒般,开启了路珩封印许久的回忆。那是被好不容易走出来的他,戏称为“人生的黑暗时代”的日子。不,从某种意义上也许要感谢那个女人,如果不是她的话,自己又怎么会知晓拥有整片森林的趣味呢。
没错,要这样想。这样想,就不会再难过了。
一阵吵闹的铃声打破思绪,在没有开灯的,一片漆黑的房间里,路珩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在进屋之后,被自己随手扔在地上的手机——正不甘心的闪烁着屏幕,忽明忽暗的喧嚣。
是某位同他以及顾昱都玩得不错的旧友,语调小心翼翼地,听起来就不想是要约酒的模样。结果不出路珩所料,是想拜托他送自家表妹回家,作为交换,他会把路珩和顾昱垂涎已久的红酒在下次聚会时拿出来。
路珩稍微犹豫了下,便答应了他的条件,只是做趟司机而已,换得瓶回味无穷的拉菲,划算之极。他懒洋洋地躺在地板上伸了个懒腰,然后挺起上身,准备洗漱下再去见那个据说最近很难搞的大小姐。
和美女碰面时,若是浑身酒气可就太不礼貌了。
旧友的表妹和路珩有过一点接触,但因为路珩非常清楚她的背景所以并未动任何心思,而且最重要的,这个小姑娘不大合他的品味。怎么说呢,他最不愿碰身世复杂的人,以免被莫名其妙地卷进家族争夺里。
可不论是怎样的态度,还没有完全醒酒的他终究是被一通电话叫到了某间品牌专卖店里,负责看着心情似乎有点糟糕的大小姐——最近人气挺旺的小花旦。
小花旦的眼光一如既往地挑剔,应该没有注意到路珩的到来,好像也不太清楚现在是谁接手送她回家的工作,只是一边和店员交流,一边摆弄比较喜欢的服饰,甚至偶尔还想和店员做下学术交流之类的探讨。
路珩抱肩望着看起来要哭出来的店员,心说这大小姐的脑回路真是清奇,同不是设计师的店员讨论设计理念做什么,这又不是会反馈到设计师那里的营销理念。
小花旦大概是在换过三件打底衫后才发现有个人站在她的身旁,下意识惊呼一声,差点将搭在手中,准备继续进试衣间试穿的衣服丢在路珩的脸上。
“蒋小姐,别介意,我负责送你回家。”
“那要多谢路先生了,不过我应该还有很长时间才会……”
“没事。”
十五分钟后,路珩无比痛恨自己在面对美女时条件反射脱口而出的安抚话语。等待的时间越长,一秒一秒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本来还算有兴趣的心情逐渐被消灭掉。
他坐在皮质沙发上一手托腮,定定地看着从试衣间进进出出的花旦小姐,心想女人果真是个善变又奇怪的物种。一件版型完全相同,不过就是有没有纽扣的风衣需要搭配不同的内衬么……需要从头到脚都重新选择么……
花旦小姐在将那堆积成小山的衣服试穿过后,开始满场子闲逛,可能是她刚吃过晚饭没多久,需要消化吧。
路珩如此想着,看到她举手投足间暴露出的骄纵脾气,“灯光太暗”“冷风溜进来了”“这件似乎褶皱过多”,用顾客即是上帝的理念毫无同情心地使唤这家店的实习生们。
在看到实在不合眼缘的衣服后,花旦小姐总是习惯性皱皱眉,而细心的店员不知何时开始和她培养出别样的默契,在眉间刚有点角度时,便以迅雷之速撤走那些衣服,令路珩都不禁感叹,下辈子不如投胎当个被疼的女人好了。
花旦小姐颐气指使时,眉眼间偶尔会流露出种顽皮又可爱的神态,似乎正是这样的表现,令接待过许多比她身份还要贵重顾客的店长也没有对她产生任何不满,甚至亲自上阵,说是要招待可爱的公主。
好吧,路珩也觉得这位大小抛去曲折的身世以外,还是很符合店长描述的。长相很公主,脾气更加公主。希望她不是个会折磨可怜司机的公主。
在花旦小姐换到路珩在场后的第十六件衣物时,某位店员小姐微笑着要给她搭配架眼镜框。坦白的讲,确实很适合她当下试穿的风格,但路珩忽然就失去了继续看“购物频道”的兴致。
眼镜大概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厌恶的物品之一。
俞苘的那位“可以上床的普通朋友”,鼻梁上就架着个这玩意。如果不是顾昱拦着自己,他那天非要狠狠地在他鼻梁上揍一拳,起码让他和眼镜告别几个月。
路珩叹息一声,懊恼地扯扯头发,想要接着痛感将自己从那个不断上演的噩梦中抽离出来。那个女人今天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一定要跑到他的家门口,在过了很久也尚未痊愈的伤口上撒盐。
就因为又得知他去泡夜店了?
这可不是个能说服人的理由。路珩很清楚,哪怕在自己和俞苘的猫鼠追逐游戏中,她也不是会触碰在许多敏感界限的聪明女人,也许她不喜欢他这些年养成的毛病,但不过以这种方式来闹,何况当年的经历造成了他们彼此不敢翻阅的一页。
所以她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