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车窗的缝隙跃动进与之相比稍显昏暗的车厢内,道路两端的树影偶尔会斩断光芒的投射,时隐时现透着春季气息的因子逐渐在车内飘散开来。
俞菲半眯着眼,享受此刻明媚又轻快的惬意与舒适。不去想终点在哪里的话,就更能融入这趟旅程了。眼神飘向某个专心致志开车的人,忍不住开口揶揄他,“保持匀速。记住,这是路虎不是坦克。”
端坐在驾驶席上的人表情稍微动了动,但没有扭头看俞菲,“安安静静的晒太阳不好吗。”
“作为一位司机,你的态度是不是不大妥当。”
“把路虎换成坦克的话,我也许会高兴点。”
确定速度表有平稳地保持在一定范围内后,俞菲悠悠然地开口,“冒着生命危险坐车的我还没有抱怨什么呢。”
恨不得一脚踩下油门贴地飞行的司机也忿闷地朝速度表看了看,“还不是因为你三番两次拒绝回家看看的请求。”
俞菲摇头,非常直观地否认,“哪里有三番两次,我只是单纯的不接电话而已。”
眼眸间郁闷的神色明显起来,“所以这是今天我会给你当苦力的原因。”
苏炀不知他父亲私下和俞伯父达成了怎样的协议,还是要通过如此方式来安慰倾家荡产的俞伯父,总之就是被拜托带着俞菲回去看望下据说很快就要将房子都抵押出去的俞伯父。
尽管对父亲在此件事中扮演的角色存疑,可他拒绝不了父亲的请求,于是揪着不情不愿的俞菲,同样不情不愿地在难得的休息日进行绝对不会愉快的“休闲活动”。
说到“苦力”二字时,苏炀眉间有难掩的沉重。这令俞菲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毫不吝啬地露出璀璨笑容,“原因难道不是你很闲?”
被调侃的人轻哼一声,“小爷我怎么说也正当红好不好!”
拖长语调应着,俞菲抬手敲敲窗户,朝马路边的人行道示意,“既然如此,我不介意你把我扔在路边,嗯,我可以叫出租车回家睡懒觉的,好不容易有天没排满工作。”
苏炀瞥了她一眼,脱口而出,“为什么不是约会之类的活动。”
没有任何不自在,俞菲自然地回答他,“顾昱不在B市。”
“这样啊……”
“就这样?”
“什么叫就这样?”
“我本以为你会顺势发挥一下,然后阐述下自己的感想。”
“还能有什么感想,毕竟你压根都没有去追究——”说到这里,苏炀停顿了下,瞄了眼并未流露出太多情绪的俞菲,暗自叹了口气,“总有种你在破罐破摔的感觉。”
“嗯。也许。”俞菲懒洋洋地开口,带着众不置可否的慵懒,“何况我在意的你也清楚,不是顾昱弄垮那人的公司,而是有没有……”
“有没有利用你。”苏炀接过话茬,“可你现在连这点都无意深究了。”
“毕竟事情已经发生,而且实际上我也想不到在这方面对顾大总裁做出了任何贡献,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跳出给自己画的既定范畴内,我过得还不错。”
苏炀沉默半晌,“我该说恭喜吗?”
俞菲轻轻卷着耳边垂下的发,“暂时没必要,等我看到稍微光明点的未来时,再说恭喜不迟。”
“嗯……其实有个人令你会做出这样……这样你之前根本就不会考虑的决定,还是应该祝贺你的。”
“多……谢?这样的回答似乎比较合适?”
“随便你。”
十几分钟后。
俞菲站在严肃伫立的住宅前。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无论其间有什么经历,这点都是毋庸置疑的。好的回忆坏的回忆都留在了这里,和灰尘一起堆积,然后再被风吹散。
在听到本宅可能被抵押还债时,俞菲不是没有动容的,某瞬间也有要不要买下的念头,可随即就自己推翻了刚刚未过大脑的决定。她买来做什么,重复小时候不断的噩梦么,刚从那段血腥的悲惨中走出来,没必要再将时光拉回那一点。
继母和俞苘都不在,是陈妈接待的俞菲和苏炀。陈妈见到俞菲那刻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悲伤,但很快便克制住,接着告诉俞菲,说先生在庭院里接待客人呢,可以去那边找他。
俞菲踌躇了几秒,终究也没有开口安慰她,以她现在的立场来讲,很难真心地去抚平这件事多带来的波动。甚至她都不能对陈妈此时的情绪感同身受。毕竟和伤感比起来,她更多是抱着看戏的心态。
要不然怎么会被苏炀三言两语就抓过来。
庭院内的景色随着春暖花开也重新复苏起来,可即便如此,每次回到这座宅邸时那种沉重的心情永远都挥之不去,哪怕现在整个俞家拜顾昱所赐,成为了切实的空壳。
发自心底的抵触情绪看来是不会因为任何变动而消失,怎么说呢,尽管顾昱使用的手段为俞菲所不知,但她还是在某种角度挺感激他对由内腐烂的俞家做出的卓越“贡献”。
“我们来打赌,你猜他叫我回来什么事?”轻描淡写的腔调,甚至带了点跃跃欲试的兴奋。
“不用动脑子也能想出来吧,大小姐。”
“只有这时我才感觉是父亲的女儿。”轻柔的语气划出长长的尾音,其中夹带的愉悦感仿佛在诉说什么好笑的事。
“这时?”
“需要人收拾烂摊子的时刻。”
“严格来讲,你是来让结局更糟糕的人,不要以收拾烂摊子来自居。”
“……好吧,你说得对。”
蜿蜒的鹅卵石子路通向后庭,偶尔还能听见后面传来风铃叮当响的脆声。四月的风没那么凉,但却有足够的力道,吹落不少刚刚冒出的叶子。在不经意间,俞菲踩在上面,能听到吱哑的微微声响,仿佛老电影播放时缓慢的感觉。
当俞菲稍微有点出神地沉浸在自己莫名其妙的比喻中时,有人突兀出声讲话,打破了此间平衡的时光。
不是身旁陪着她踩叶子的苏炀,而是在不远的木质平台上,正是声源处。
俞父对面坐着位西装革履的眼镜男,大概是在和他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偶尔目光会落到自己手中的笔记本上,而俞菲向来老奸巨猾的父亲,脸上竟然带着局促不安的表情。
嗯,差不多可以估摸到这位是何方神圣了。
戛然停住了前进的脚步,退后隐藏在一簇植被后,很显然,俞菲想在这里看完这场本就不应该随意闯入打扰的戏码。见她并没有要立即走出去的意思,苏炀犹豫间也随她一同往后退,但偷听墙角无论出于何种理由,都不是个合适的行为。
当然,在举动已经做出后,就暂时没必要去思考行为是否得当了,没费口舌,二人将注意力投向不远处的木质平台。
“像是来清算财产的人。”眼神依旧平静如春水般没有任何波澜,可身上忽然凛起好像在心欣赏大自然中捕猎者与猎物的精彩追逐戏般的兴奋感。
“非常有可能……”苏炀耸耸眉角,“但是俞菲,你的口吻实在太过于幸灾乐祸了。”
如果不是清楚俞菲和顾昱的计划毫无关联,单就她当下的表现,多半会自动脑补成另一番景象。不过还好,似乎没有局外人知道其中的内幕,否则这盆脏水要泼到俞菲身上,真是易如反掌。
苏炀不知道俞菲是否考虑过这点,可既然除了看热闹以外不愿主动谈及此类话题,那他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明明就是值得拍照留念的时刻,干嘛要收敛。”
“需不需要我帮你录个视频?”没好气地瞪了眼还在开无边际玩笑的俞菲,“顺便放到网上普天同庆下怎样?”
“好建议……”
话音刚落的一瞬,恰巧在座位上始终稍微颔首的男子忽然侧头向俞菲苏炀这边看过来,视线同相撞时俞菲非常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讶。
多半是还没有得知她和在财经版面最近风头正劲的家庭的关系,再加之她和苏炀都是艺人的身份,会产生困惑不奇怪。
这么想着,俞菲朝眼镜男礼貌一笑,落落大方,隐隐浮现出的酒窝抹去清冷的气场,反而显得可爱起来,也许其中更多是因为在此刻她心情不错的缘故。
即使是在本就沉重严肃的气氛中,她也没有一点拘谨的成分在,当然,本身俞菲也没必要去拘谨什么。家产到底剩下几位数,具体是多少,和她没有半毛钱关系,除开看后续剧情,她和这个家早就没多大联系了。
最后剩下的那点努力回想才会记起的温情,在父亲决定把她作为交易品带去出席那天的宴会时,已经被他亲手抹去。感谢父亲冷血残酷的决定,让她终于狠下心来,明确同家里划清界限的决心。
之前总是不坦白,其实俞菲心里还是会渴求家庭的温暖的。不过,那都是“之前”,时间早跳到了“现在”。现在,她想亲眼看着这个家庭走向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