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一语陪俞菲回顾了下“那天”，苏炀没有插话，也没有做任何附注，帮顾昱说话也好，落井下石也罢，没有任何表示，他只是安静地、耐心地扮演着聆听者的角色。
苦水吐到最后，俞菲将脑袋重重地靠在座椅上，摆出副仰天的架势，“总觉得……”
苏炀轻点了下她的额头，“注意形象。平时不是经常吐槽我不顾偶像包袱么。”
俞菲有气无力地打了下他的手背，皮笑肉不笑，“多谢夸奖。”
“少来，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哦，总觉得，还好有你在我身边。”俞菲稍微坐直了点，歪着头看向苏炀，半晌之后眼角卷起细细的笑纹，“而且最高兴的是，你从来都不是备胎。”
“嗯……嗯？”苏炀拧起眉头，察觉到话中奇怪的意味，“备胎？什么意思？”
俞菲微笑着拍拍处于发蒙状态的苏炀，“我是说，没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是交心的朋友。嗯，很温柔的朋友，真好。”
苏炀顺着俞菲的力道半蹲下去，眼神像是她说的那般，温柔地注视着她美好的面庞。过了很久，才平复下刚才喉咙处有点痉挛的酸楚。
他才不是什么喜欢温柔态度去对待他人的类型，只不过面对心情低落的俞菲，条件反射的想去安抚她，想带着他的……怎么说呢，公主殿下？有点奇怪的措辞。从泥泞的沼泽中逃离出来而已，身体的本能反应，无法抗拒。
更不要说，会变成如今的情况，还有他对父亲无意间提起“公主殿下”的新任男友不可忽视的推波助澜。
最重要的是，并非“不是备胎”，是他自己，以及俞菲，根本就没有给出这样的选项。
“至于顾昱，我已经有了决定。”
“说说看。”
“我喜欢他，所以暂时没想好该怎样解决问题。”
我喜欢他……
在此之前，苏炀不知道，从来都不知道，俞菲会在某天如此坦诚地去谈论与爱情有关的话题，那种饱含赤诚情谊与期许的语句，顺着她的红唇中吐露出来。
苏炀垂眼笑笑，像是忍俊不禁地戳了下俞菲，“决定就是没有决定？”
俞菲也笑，眼中盛满认认真真的神采，“但我会去面对他。然后——”
苏炀做出受不了的架势堵住自己的耳朵，不留情面地对俞菲开口，“我可不想看你变得这样傻乎乎的，就此打住。”眼里的色彩依旧敬业地保持着笑意，让俞菲看不出来他此时心底也是抗拒类似剖白的。
几个月前，他以为顾昱是令俞菲敞开心扉的勇士，尽管心酸，仍对他抱有无限的期许与祝福。
然而事实上，顾昱早就完成了苏炀上次所期待的目标——将俞菲用以保护她的厚厚外壳敲碎。苏炀不清楚俞菲和顾昱究竟亲昵到哪种地步，可毋庸置疑的，那个某种程度上十分令他生厌的男人，已经成为了俞菲生命中都不可取代的风景。
苏炀用了十多年来达成的成就，顾昱只用了半年不到。
值得夸奖，是不是？
顾昳在听到俞菲同意去看哥哥时夸张地瞪大双眼，朝苏炀这边投了个眼神，顺便竖起了拇指，大概意思就是“苏炀哥厉害，口才又进步了”云云。
苏炀摇头，别开了停留在俞菲背影的目光，哪里是他的作用，明明是这个女人早就做好了决定。
…………
天色从清淡冷静的蓝逐渐被渲染成气势磅礴的红，随着时间流逝沉淀出一种风情，又柔和得近乎要湮灭掉周边所有的云彩。如果一定要作比较，这是俞菲在一天之中最为喜爱的时段。
极其美丽。
橙红色的暮云随着车子的飞驰被远远地丢在后面，俞菲侧脸贴在窗户上，能感受到外面风呼啸过带来的寒意，听着电台里放的音乐，随意问顾昳歌名是什么。
倒不是有多在意音乐，也不是说音乐有多么吸引她，不过是在本就狭小沉闷的空间里找点话题聊。其实俞菲是个喜欢静的人，可同顾昳处于同一空间时，却总希望能有点声响，也许是顾昳那活泼的表象使然，让俞菲习惯了吵闹的他。
顾昳开车时很专注，专注到仿佛是初次上路的新手，对于俞菲的疑问，是在等信号灯的时候才开口回答，答案令俞菲十分无语，他说，不清楚。
在时间颇长的反射弧后，得出不清楚的结论，俞菲只能哭笑不得的“哦”了一声，半晌无言。
音乐完毕，电台里的主持人以时下的热门话题为噱头，也许是在节目前半段提及过，现在并没有出现任何与莫澜婚礼有关的八卦，让副驾驶席的俞菲着实松了口气。
她可担心顾昳在听到莫澜二字后直接失控，然后……就再也没有然后了。
“俞菲姐。”
“唔？”
“你的初恋什么时候？”
顾昳似乎也不大喜欢闷闷的气氛，顺着电台主持人的话茬开口。
初恋么……
俞菲仔仔细细地在二十几年的人生中搜寻半晌，十指交叉，有点疑惑地笑出来，“大概……十三岁？”
顾昳发出声长长的感慨，继而拔高语调，“这么早？我以为……”
十三岁，大概是孩子们弄不清爱情，肆无忌惮将喜欢挂在嘴边的年纪。那是母亲丢下她离开的一年后，在学校午睡中做了关于此事的噩梦，惊醒时出了一身冷汗，同时庆幸着没有吵醒其他同学。
正在努力揉开惺忪又泛着泪光的睡眼时，没料面前就出现了块手帕，是前桌男生递来的。没有安慰的话，只是一个干干净净的笑容，以及那块手帕而已。
其实男生的面容也随着时间流逝模糊掉了，名字？大概是三个字的。唯一清楚记得的，就是那时心跳确实有一瞬间的停顿，接着是近乎于噪音的擂鼓声。
和顾昱有时给俞菲的感觉非常相近，就是凭借着这点，她才没有逃避自己对顾昱的感情的。在漫长的十几年后，还能令人怦然心动的场景以及人物，没有拒绝的理由。
车子停到某个高档小区的内部，顾昳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要我跟你上去吗？”
俞菲觉得，这小子应该是大闹短路了，她从来没去过顾昱的家，他不跟着上去，难道要自己在得知门牌号后尴尬地敲开门，然后以慰问病人的剧情作客吗。
当站在顾昱家门前时，有那么一瞬间，俞菲是想转身逃离的。可是碍于某人的弟弟正动也不动地盯着自己，而且似乎用眼神说着“是你同意来”“你也相见他”类似的话。
据顾昳说，顾昱的病因很简单，受了凉，感冒，没有及时吃药，发烧。
屋内暖黄的灯光遮不住其间清冷的味道，顾昱家中的装修一如他在大部分人前的表现。在不同处有点幼稚的摆放品大约是顾昳的杰作，嗯，大概如此。
不知为何，生病的顾昱没有在卧室里，而是躺在沙发上，稍显凌乱的发丝贴在额头上，紧闭双眼在休息，开门的响动并没有惊扰到他。安静的客厅里只能听到滴答的钟声和睡着的人那不规律的呼吸声。
“帮我照顾照顾哥哥？”
“可能我是来加重他病情的。”
半开玩笑地这么说着，俞菲慢慢在沙发前蹲下去。
顾昳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会儿，蹑手蹑脚地退到门附近，留下句明天见便离开。
那小子跑得倒是迅速。
这样想着，俞菲将目光投在病人脸上。
顾昱好看的眉毛像是湖泊中倒影的弯弯月牙，在自己面前蹙眉时流露出的情绪几乎没有不耐烦，而是孩子气的顽皮。然后是她熟悉的那双眼睛，尽管此时合着眼皮，但俞菲完全清楚地记得期间闪烁着的点点星光。其实不过几天而已，可怎么感觉那样灿烂的光芒离她愈来愈远了。
在此之前，长长的二十几年里，俞菲从未想过她会遇到这样一个人，举手投足间，随随遍遍的动作表情就会在她心里划下无比深刻的记号。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夜幕完全降临，睡梦中的人才有要转醒的迹象，哑着嗓子要喝水。无聊到要看电视来打发时间的俞菲直接调大音量，促进了顾昱的清醒。
当然，她没有忘记替他倒了杯水——毕竟顾大总裁若是发现她在这里，惊吓中喷出水的滑稽模样肯定十分有趣。
出乎意料的，顾昱没有过激的反应，没有呛到也没有打碎杯子，而是按下了完美的暂停键，托着杯子的手也停在半空。
近距离捕捉到某些面部特写时，俞菲不由自主地想要勾起嘴角，甚至想去摸一摸这家伙距离越来越近的眉毛……
顾昱用了几十秒来弄清现状，然后为自家弟弟的体贴感到无比感动。就说之前在迷迷糊糊间怎么感觉有人进入又离开，还听到了对话的声响。
空气随着静止的顾昱凝滞了漫长的几分钟，俞菲瘪瘪嘴打破沉寂，“怎么？以为这是梦？”
“当然。”将玻璃杯中的水一饮而尽，递回给朝他伸手的俞菲，“否则怎么会见到天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