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了宫,马斯喀就联络上兄弟几个,商议决定明日早朝发作,不给那些瘪犊子任何喘息之机。马斯喀从来说一不二,他果然就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提出欠银的问题,说那些话就像请了御史台执笔似的。
道理很简单,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既然是问户部借了银两,那就合该归还。哪怕不算利息,真金白银放出来总不能让你吃了去?今日你借一千,明日他借一万,满京城多少官员?每人支一笔去,国库能不空虚?国库空虚怎么办?还得征税!别以为借个银两是小事,结果无异于迫害百姓搜刮民脂民膏……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剐不足以振朝纲!
分明是瞎扯淡,听起来却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别说康熙收了笑脸,就连太子也皱起眉头。
作为储君,胤礽从来觉得大清朝万里江山迟早是他的,要是继续纵容官员打着各种名义向户部借银,有借无还,等他登上皇位接手的是怎样一个烂摊子?
老四早先就提过这茬,那时胤礽没放在心上,如今细思极恐。
皇阿玛在位时不把欠银收回来,难道等自个儿以后去收?
亏得马斯喀提出来了,养着这些蛀虫还真是颇大的隐患。
马斯喀噗通跪下,向康熙请命,使文武百官归还户部欠银,不还钱就抄捡府库,不还钱就没收宅邸,不还钱就发卖奴仆,再不还钱流放三千里。
科举三年一届,选拔人才无数,今儿砍掉十个,明天就能找人补上来。
马斯喀说着就瞄向安郡王,冷笑一声:“不如挑出几个欠银最多的,这就罢他们的官,啥时候还上啥时候复职,要是还不上,权当是给天下读书人一个出头的机会,皇上体恤民生爱惜人才。”
马斯喀言之凿凿掷地有声,他深知皇上极太子的顾虑,句句话说到点子上,分明是康熙自个儿纵容出来的,要说也是小事,竟让他扯到江山社稷上去了,仿佛今儿个不还欠银,明儿个就动摇国本。
安郡王满心慌乱,吓得腿软。
完了完了,这是报复,是富察家的报复!!!
前几日得罪了他们,后来都没动静,还以为事情已经翻页揭过去了,没想到他竟然在这儿等着。
马斯喀说完,他岳父就噗通跪下,哭得老泪纵横:“老臣为官四十年,自诩清廉,不想险些犯下大错。老臣向户部借银一回,白银万余两,愿归还三万两,以偿过错,还请皇上宽恕。”
瞧着阵仗不对,欠银少的就跪了一大片,异口同声表示愿意翻倍归还。
户部尚书已经傻眼了,四贝勒胤禛却是满脸欣慰。
他迈出一步,向安坐在龙椅上的康熙进言:“马斯喀大人心怀万民,实乃百官之表率,儿臣觉得他所言极是,合该拔除毒瘤肃清朝纲。”
事实上,胤禛是做过功课的,文武百官欠户部白银一千三百余万两,这数字谁听了都得震惊。其中接驾和建府支取的数额最大,动则数十万,上百万也有。还有什么生活艰难或者给家中老母做寿无奈手中拮据等等……那些年问户部借银是风气,别人都借你不借,不说被排挤,人家当你大傻子。
说来也是,借出去的银两相当一部分都用在皇帝身上了,他还有脸让你还不成?再者说,欠银的不说上百家,几十家是一定有的,法不责众,哪怕追究起来,只要咬死不松口跪下哭穷皇上能怎么样呢?
欠银的多半都是这种心态,有便宜不占是傻蛋。
难为富察家没借一分一毫,能做到这点,委实难得。
胤禛早想拿那些蛀虫开刀,无奈没找到时机,今儿有人主动提出来,还是正一品领侍卫内大臣谏言,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他将自己核算出来的结果给康熙默了一遍,欠银千余万,理由五花八门。当初你不宽裕,朝廷拉了你一把,没理由这么多年了还不归还,简直寒心。
康熙知道自己小看了这事,满心想的是奴大欺主,可他是做皇帝的人,哪能跟马斯喀一样耿直。康熙沉吟许久,目光从满朝文武身上扫过,最后缓缓开口:“兹事体大,不当听取一面之词,此事延后再议。”
……
部分官员本来有事启奏,全让这一连串变故镇住了,谁也没说出口,到退朝还是恍恍惚惚的。这日的朝会就说了欠银这一件事,散了之后,康熙命诸位成年皇子移步南书房,虽然没明说,都知道是为了商议此事。
但凡没蠢到家,都明白了,皇上既然没直接拒绝,那再议的内容不会是要不要文武百官归还欠银,而是多久还清,不还咋办。
散朝之后,马斯喀神清气爽,心想九阿哥出宫建府之事应该有着落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心里想的是嫁进皇家在宫里挣扎无依无靠受了委屈都没处诉苦的心肝,全然没接收到同僚的死亡射线。
如果目光能杀人,马斯喀已经死了千百回了。
杀千刀的混账!
自个儿没欠银就闷声造孽?
呵呵呵,正一品大员底气足啊!
可惜了,这事侵犯的不是一两家人的利益,是一大群人,其中包括太|子|党,包括大阿哥党,甚至还有当今圣上同辈的堂兄弟,长辈也有。
他以为自个儿讨得了好?
他想不死都难!
众阿哥还在南书房议事,朝堂上的事已经传播开了,多少人心惶惶,当初借银的时候都嫌要得少了,如今让还,他们从哪儿去挪这笔钱?
皇亲国戚、后宫妃嫔、皇子福晋也都得了信。
宜妃早先得了胤禟的暗示,说最近前朝有些动荡,让她听见什么不必介怀。哪怕有心理准备,宜妃还是一惊,苦思半晌也没想明白富察家在做什么?她又怕这次的事牵连到老九让旁人都恨上他,心里惶惶不安。
“去打听打听,皇上怎么回的?”
翊坤宫的奴才费了好大劲才把搞清楚始末,回来照原话给宜妃学了学,宜妃心下就安定不少,看来十有八九是皇上推手,明摆着告诉满朝文武该还钱了。
宜妃在宫中多年,很得圣心,行事自然老练,哪怕心里打鼓也没逮着谁发作,打听清楚就直接撒手不管了。左右自个儿娘家欠得不多,主动还了就是,这把火烧不到她身上来,这么大的事,也不是后宫妃嫔能过问的。
她宽了心,有人没法宽心,索性多数人理智尚存,上赶着跳出来搞事的也就只有八福晋郭络罗氏。
她爹娘走得太早,留下来的东西都没保住,安郡王府为了给她置办嫁妆就立了名目问户部借钱,康熙心里有数,允得很痛快,这一笔就借了二十万两,前好些年还有几大笔,加起来怕有将近百万。他们一不接驾,二不建府,这笔钱算是很大的。
安郡王府仗着什么?仗着已故的老爷子是太|祖皇帝之孙,是皇太极七哥阿巴泰的亲儿子。
岳乐与先皇同辈,他去后,玛尔浑继承爵位,玛尔浑同康熙是一辈的。
可这层关系不过虚无缥缈,满京城里宗室子弟有多少?数都数不清,所以你算什么?岳乐死后府上就大不如前,如今遇上这事竟然慌了手脚,连正面叫板的勇气也没有,好悬没腿软跪在朝堂上……爷们不想想办法,反而让个外嫁女出头。
安郡王府要是提前知道,铁定会拦一手,可他们不知,八福晋得到消息就进了宫,直接往胤禟宫里去。
胤禟已经领了差遣,正式入朝了,白日里忙得很,这会儿自然不在。宝珠靠坐在榻上做绣活,如今是三月间,衣衫越穿越薄,再有一两个月天气就该转热,宝珠算了算时间,想给胤禟做身夏衫。
她从陪嫁里头挑出最透气的缎子,选了水色,准备绣上海东青给胤禟做常服,图案是回门那日求来的,宝珠画工颇好,却更擅长春花秋月袅袅烟云,怎么也点不出万鹰之神的气势。如今图纸有了,大小距离都掐准了,她想先绣完整片暗纹,在这个基础上绣出海东青,至多加些祥云,旁处留白,有暗纹趁着不显单调,又能完美呈现图景。
为了这身夏衫,宝珠很费了些心思,她动作灵巧,进展很快,不过半日已经绣出一小片暗纹。触手丝滑,轻轻抖动好似湖面波光粼粼,这里头掺了银丝线,看着贵气逼人,宝珠对自个儿的进度很满意,正要继续,就听到半夏的脚步声。
“福晋,八福晋在外面,说要见您。”
宝珠挑了挑眉,摆手让天冬将针线收好,自个儿拍拍衣摆站起身来,出去迎郭络罗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