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静室,两方桌,三蒲团;
室内一片禅声围绕,室外四方菩提叶响。
“造化之主,开天辟地。但上古时期的天地仍处于混沌之中,天地之间瘴气弥漫,贫瘠不堪。远古先祖于混沌中孕育,一代又一代净化浊息,历时甚远,方有如今世间这般盛景可容各族繁衍生息。如今史书上将浊息净化前称远古,传闻净化后天地间出现四片奇海,八处胜地,股将净化后的乱世称作洪荒……”
“噗嗤”听到这我实在是忍俊不禁
一阵轻笑传来,说话的人一顿,皱着眉看着门口,门后走出一女子,一身素衣,白玉簪简单束起长发,发挽处簪一朵白色鸢尾花。
我笑着看向室内“师傅,您讲起史来比讲佛还上道,这几万年来天上那些长胡子的讲史官怕是都闲的有些慌了吧”
“你这丫头,收拾好了就赶紧出发吧,非要来侃我一道再走做什么”
我信步走进去,师傅对面坐着的小生起身对我行礼,我摆摆手让他坐下,自己也径直向窗边的第三个蒲团走去坐下“弟子知道师傅是不会来送弟子的,怕师傅在梵天镜口处躲得太累,只能自己个儿巴巴找过来,再在师傅这讨一节课听听”
普世老祖不理她,转过头接着讲学,凤南缨听着听着思绪飘去自己三万岁那年,那时师傅也是这样坐在静室中眯着眼讲学,别看这老头平时一派法相庄严,讲起古史却格外投入。
“史书载,天地浊息大却之时,远古众大已凋零,剩下的天神们开始对这世间各项秩序法度进行商定,其中以三人为领袖:界神,赤神,帝神。后因意见不和,界神叛出自立为主创立魔界,与帝神势不两立,后两方人马经年积怨,神魔大战一触即发,战火连绵八荒四泽。三月后,界主败落,不知所踪,魔界从此退隐碧落川外。赤神凤信在大战中不幸陨落,至此洪荒时期落幕。现如今我们所处的世纪远古众神早已渐渐作古。流传下来的上古神族惟余魔族王室,天族,青丘九尾狐族,现如今你这小赤鸟的诞生,开启了这天地间残存的最后一脉神裔,身为赤神的后人,你的身份极为瞩目……哎……南缨人呢……”
在门口守着的小童疾步而来,拜道:“怕是又跑去后院偷觉睡了。”
……
昔年我方一诞生便得天帝、天后亲赐一名——凤南缨。
《山海经·图赞》载,凤凰身负五种像字纹:“首文曰德,翼文曰顺,背文曰义,腹文曰信,膺文曰仁。”《抱朴子》对此解释:“夫木行为仁,为青。凤头上青,故曰戴仁也。金行为义,为白。凤颈白,故曰缨义也……”欲以我之名,颂当年我先祖当年为救帝神而陨落的情义。三万岁之前我一直住在东荒朝阳谷的梧桐林中。天帝每隔五百年便派一位学官授课于我,几万年下来大大小小学了不少门课。
三万岁时我去往西天佛界普世老祖处修习佛心。后我在级西之地苦熬了近三万年,日日需得吃斋念佛,修身养性,勘悟佛经。只是我从未听过师傅夸我,我虽心里清楚我不是个静心好学的料,但一向明面上也过得去,之前好歹也能从几位学官那讨来几句机敏聪慧的好评,甚至于我要离开时也没来送送我,极爽快的放我离去,为此我伤感了许久,想着三万年的相处竟没生出一点师徒情谊,不禁叹声佛门无情。
直到我当着天界众神被天帝问责那次,师傅为了我亲上天庭,要知道像他们这样成了佛的神最忌讳再入红尘,大多是一辈子在这世间再无踪迹,他那般做必折了他不少威望,我便明白,他老人家是这世间难得真正将我挂在心上的人。
课毕,师傅望向我。
“你此番是想早些回天宫?”
“不,得回一趟老窝,顺便再去看看池泽,故而出发的早了些”
“去吧,一直在这逗留作什么,前前后后待了六万年还没待够啊”
我不经有些语塞,活到现在大半光阴居然都居于礼佛之地,真是有负少年时……
又和师傅有的没的闲扯了几句,看他有赶人的征兆,我便识相准备溜了,刚出门口几步,听里边飘来绵长一句:“若是待的不开心了,就回来”嘴角不禁上扬,喉间亦有些发涩。
——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近半旬赶路,横跨整个中原之地终于是看到朝阳谷的谷口,本想着终于被放出来了,一路玩回去也好,可是天宫任命在即,只能匆匆而过。刚入谷口便看到大片大片的梧桐树,落叶乔木,淡色小花,风中挟着浅浅的清香,看来这几万年,它们长的甚好。
我见一棵树长势独特,有些韵味,便在冠处落下,准备歇歇脚。梧桐耐寒性不强,喜温暖湿润气候,故谷内一向暖和,此时正值酷暑,加上几日连夜赶路,此时歇下来便觉身上有些粘腻了,在谷内寻了一处小溪把自己收拾干净才去见池泽。
池泽是我的邻居,九尾白狐族;
朝阳之北,东荒之外,是为青丘。
在我还在被天帝派下的一拨拨学官管教时便同他认识,天帝对我的培养实乃世家大族教养后代之法,可见天帝两口子对我期望甚高,欲将我养成个知书达理,仪态万千的神女,可我骨子里就不是个老实本分的,委实不喜这样。可怜我虽同池泽拌嘴时常奚落他不学无术,心里却实打实羡慕他;
他们九尾狐族养出来的年轻一代都是不拘小节,独具大自然的野性,且他们狐族的人形皆修的极美,我第一次见他几个姐姐时,觉得她们随便眨眨眼就能把男人的魂勾了去,后又从池泽那打听到她们都是在七八万岁的年纪才陆续成婚,深感自己怕是要熬到十万岁去了,暗自伤神了好长一段时间。
池泽却是有些不同的,他是狐君最小的儿子,虽不是什么正经的翩翩公子,但也不过几万年都是个别具一格的少年郎。我总觉得他没长成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公子样,实在是浪费了那一双自他母亲那承来的魅惑十足的狐狸眼。
我同他嬉闹了三万年,去佛界修习佛心深造的三万年间,我很少见他,只有些书信往来,他几次来信都在信里侃我莫要成了一只尼姑子,气得我直想把他那几条尾巴都揪下来当枕头使。不过他笑我归笑我,六万岁我出师的时候,他特意带着我去凡间胡闹戏耍了三天三夜,说是庆祝我还俗……
青丘的入口处有一小湖,湖中央建了一个水上亭,是早年池泽他二姐夫追求他二姐时,为讨好他二姐建的,他们小两口回来的少,亭子建的位置别致,且前可观青丘,后可看山陵,我和池泽都非常喜欢,成了此地的常客,后不知从何时起成了他请我吃酒的老地方。今日我一进青丘便看到他坐在亭中等着我,桌上摆的倒不是酒,是茶。
我正琢磨着他何时变得如此正经了,他却已看向了我,神情微怔,有些不自然的看向湖面,我不理他,径直坐下,拿起手边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良久后听他叹了叹,看着我道:“缨缨,这三万年因着佛界不许生人无故打扰,我便没去看你,你也不用如此思念我,瘦了这么多,我真是十分感动”
我心里对他翻了个白眼,忍了忍,自己年纪也不小了,还是不要随意同他置气,显得我不够稳重。于是放下手中的茶杯开始打量他,见他手臂比以前粗了,身形也略微厚实些……于是……我实在是没忍住,脱口道:“是,你倒是胖了不少,脸都大了。”其实脸大是我胡诌的,他如今褪去了写少年气,脸色比从前是好看的,但看他嘴角抽了抽,我还是开心的重新拿起了茶杯。倒是他那双狐狸眼,虽依然明媚动人,却少了些光泽……总要长大的,我笑了笑,轻抿了口茶。
他知我刚刚重获自由,又大老远来看他,也不好意思同我多计较“你这头上的鸢尾花我看着有些不同啊。”
“自是不同的,托亭清跑了趟冥界带回来的”
他有些惊讶“你倒是上心。”
“当然要上心些,修珏毕竟是为我……”说到此处我却不愿再看池泽的眼睛了,只将头埋下,他毕竟是我于这世间剩下的唯一的朋友,着实不想看到他为我难过的样子,一点都不想。
“现在执掌鸟族事物的是瑶颖。”
“嗯,我知道”
“你不好奇他们为何没在一起吗?”他说话的语气慢慢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却又害怕我做好心理准备,贸然回到那个伤心地。
“惊讶,却不好奇”我抬头,站起身来,行至亭边,看着泛起微波的湖面,深吸了一口气
“你……”
“池泽”我回过头,看着他好看的眼睛里映着我大大的笑容“能再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九万多岁了,前六万年活得简单,后来为别人而活,换来的却是三万年寥落,还是趁着没老的动不了,赶紧多为自己活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