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承诺(1 / 1)

雨鹙同意琰和樨见面交往有自己的目的,他知道琰的脾性,也希望能从琰这边挖掘到樨最近的状态,安排在自己的茶楼叨嗑,他们两个的谈话都被一字不落地听了去,然后整合整合到了他手里。

谣言会在传播中扭曲变味,这是非常正常的,而且这也是谣言的一大乐趣。只是樨会如此难过,虽然他有所预料,但真的得知了,心情却比想象中还有要糟糕。樨是一介孤儿,他失去父母的当时以及以后,经受了多少苦痛一般人家根本不会想到。可现在他们却为了所谓的“门当户对”和主观臆断,猜测樨来自什么巽国王族,以后说不定还要“回国发展”,玥族才会买下这支潜力股……

还传说巽国螭月正有那么一个王族后裔,自幼养在深宫,三岁那年却忽然失踪了,螭月国上下找遍都没有发现。那王族也一样是金发碧眼,这不和樨正好对应上吗?据说他的发色遗传自他的母亲,那也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美人……

他们为了自己一时的口舌之快,不顾樨本人的心情,这样胡编乱造,居然如此令人生厌。况且既然那个王族养在深宫,自然是连本国人民都不太了解,怎么离螭月隔了一个大陆的别洛倒是清楚,连坊间百姓都言之凿凿呢?这可不是造谣这么简单。

雨鹙紧盯着眼前的狼毫笔,心里一恨,那笔的笔管直接断裂了。

他回过神,这才注意收敛了自己的力道。

说来也怪,除了开始的那天精神疲累,到后面反倒一天好似一天,现在精神不但没有受损,反而更加强大起来。月汶不得不加紧课程,教他如何更好地控制自己的精神力。

如果能够依靠精神力改变那些人的意志,就好了……

雨鹙把断成两截的笔拿起,随手扔到一边,从笔架上取了另一支笔,继续手中的信件。

“少爷,樨少爷回来了,现在正在厢房里,需要过去看看吗?”芜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出声差点让雨鹙把另一支笔也弄断。

雨鹙稳定住自己的心神,道:“我去做什么,他现在还打心眼里惧怕我,我何必去给他添堵。”

芜楼摇头道:“小的只是见少爷担心而已。但是,我还是坚持希望少爷去看看他,我猜比起害怕,他更需要此刻有人去安慰他。少爷以前总照顾樨少爷的心情,怎么今番就瞻前顾后,不肯理会了呢?”

“你不懂。”雨鹙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笔,“好吧,我去看看他。桌上的纸笔你不要收起来,我回头还要继续写。”

“是,少爷。”芜楼恭敬地目送雨鹙匆忙离开,心里稍感安慰,接着他转头扫了眼雨鹙随手用纸镇压着的信纸,没有多看,便离开书房去忙自己的事情。

雨鹙站在厢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推门进去,他害怕在看到樨面对自己时流露出的惧怕,这让他没来由地心痛。可是都走到了这里,再回头岂不是太懦弱了?

他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咬牙推开了门。

屋里一片昏暗,安静得只听见樨沉重的呼吸,他听起来就像是受了伤,而实际上那些言论对他来说就是揭开伤痕的手。

“樨?”雨鹙敲了敲门,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雨鹙。”

他的声音果然透着沉闷,这让雨鹙更加郁闷起来。

快步走到屋子深处,雨鹙在床上发现了缩成一团的樨,他捂着毯子,看起来不像哭过,只是这种无声的郁闷也让人心中不安。

“你还好吗?我听说你回来以后不开心,过来看看你。”雨鹙在床边的绣凳上坐下,本想伸手去触碰他,却在即将触及时又收了回来,他转而用沉静的语调继续说道,“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就告诉我,说出来才会好受一点。我们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

“你是不是又想碰我?”

樨闷声说道。

雨鹙抿紧唇,他不知道自己是回答“是”好还是“不是”好,而且樨这么说究竟是怀着怎样的想法,他一时间居然也难以判断。

“你不说话吗?”

似乎已经在心里积怨了很久,樨一翻身爬了起来,瞪着床边的少年:“你就这么不喜欢听我说话吗?”

“什么?”

“你总是这样,根本不听我的想法,就拿自己的意志去判断。去北阁也是,现在也是!你为什么就不肯听我的想法?”

不是,你不是在难过那些流言的吗?怎么又变成批斗雨鹙大会了?雨鹙发现自己有点跟不上,但这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就接受了眼下的状况,道:“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可以慢慢说。今天我就是来听你解释的,不管是那些传言也好,还是以前的旧账也罢。只要你说,我就肯听。”

樨反倒一愣,没想到雨鹙居然是这个回答,他本来还准备雨鹙舌战三百回合的,结果居然要变成一人独白?

“我……”他有点说不出来。

雨鹙依然坐在那里等着他说话,目光沉静一如平常,昏暗中樨没有注意到他眸底难得的柔和。他坐在暗处一动不动,安静地像一尊雕塑,也许此刻也可以把他当成一个树洞或者土坑,供某个喜欢憋着伤心事不说的少年吐露心声。

这种安静鼓励了樨,他没有在说话,而是在床上跪坐起来,然后向雨鹙前倾了身子。

雨鹙有些惊讶,想往后仰躲避樨的靠近,但理智告诉他这是个契机,无论如何都不该错过,更不能做出错误的反应。于是他没有动,在下一刻就被樨紧紧抱住。

樨把脸埋在雨鹙的胸口,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他安慰地吐出一口气。听到雨鹙的心跳依旧沉稳有节奏,他感觉一直以来惶惶不安的心也就此安静下来。

雨鹙觉察到了什么,没有犹豫就抬手回抱住对方,果然没有异常,他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两人在昏暗中相拥了好一会儿,樨才从雨鹙怀里抬起头:“你看,我已经不怕你了。”

“可你——”雨鹙想说你的恐惧印记不是还在吗,月汶还没找到彻底消除的方法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就是不怕了。”樨看着雨鹙好看的下颔线条,看着他俯视自己时的脸庞,完全没有平时的嬉笑和闹腾,情绪异常平静,“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解释,而你也一直靠自己的判断行事,你从来没考虑过我是什么想法,更别说真正来观察我的反应。”

“我……”

这已经是雨鹙好几次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樨松开了雨鹙,依靠在床头,雨鹙顿觉怀里空落,随着心也下沉了。

“我知道了。不管什么原因,这件事都告一段落了。”他最后这么说道,脑袋总算恢复了运转,很快猜测到了原委。

樨是真璞胎,这件事在两仪界的时候已经确认了。

身为不受外界桎梏的真璞胎,又怎么会让一个精神印记永远就在自己的身上,如同重伤后的伤疤一样,恐惧印记也无法在这具身体上作任何停留。

原来,之前真的一直都是他在自欺欺人……

雨鹙松了口气,随即笑了起来,真是蠢啊。

他看向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还在置气的樨,脸上的笑意又加深几分,抬手揉揉他的金发:“这是我的错,向你道歉。因为这个缘故,之前疏远了你。”

“尤其是在我养伤的时候,你都不来看我!”樨愤愤道,气得脸都鼓起来,“我每天醒过来都希望看到你过来,结果你没有一次能和我做的梦一致!你说你那么厉害,为什么这次就不能争气一点?”

樨一脸“我无理取闹但你还是要哄我”的神情,雨鹙看着更想笑了,而且他也没想到原来樨会这么期待,何况就算他在生着自己的气,在别人面前时还是不遗余力地夸奖自己。

“好吧,是我的错,那我要怎么样你才肯原谅我?”难得樨这么委屈,雨鹙就顺着他往下说。

樨顺着杆子往上爬:“那我要你以后也天天给我煲鸡汤。”

“你养伤的时候就天天在煲了。”雨鹙道,为了把握火候,又不耽误自己的事情,雨鹙干脆在书房里煲鸡汤,有好两次都差点被冒失的下人撞翻,引发一场惨案。

“我是说以后!为什么总是非常时期才能有特别待遇啊?”樨张牙舞爪道。

“好好好,只要你高兴。”雨鹙满口答应,心想反正过不了几天你就会忘记。

今天的雨鹙特别好说话,樨的兴致又高涨起来,刚才的难过暂且被抛在脑后:“还有!以后也要好好听我说话,你不要总把我当成需要照顾的小孩子,我和你是同龄人好吗?”

雨鹙嘟囔道:“你看着和三岁没什么区别。”

“你说啥?”樨的耳力可不是一般的好。

“我是说,我还是要照顾你的,不过以后都会好好听你说话。这样满意了吗?”雨鹙和颜悦色地改了口。

“还有!”樨大声说完,旋即气焰又自己弱了下去,“还有,我现在就有一件事想和你说。”

“说吧。”听到了今天的重点,雨鹙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樨结结巴巴地把和琰聊天的内容告诉雨鹙,他略去了很多内容,可那种郁闷却未曾因此减少。

“什么门当户对啊,就这么看不起我吗?”樨委屈地低头,“之前你知道之子怎么说吗,就因为我在袭击中救了她,玥族看中了我的天赋,给我这个机会不来干预。说得好像我巴不得和之子交往似的。明明不是这样,他们却硬要这么说,根本就是看不起人。”

见樨眼里闪着粼粼水光,又倔强地强忍着,雨鹙纵然不能理解这种苦恼,也随着他一起烦闷起来。不过这对于纨族二少爷来说,也不是难事。

他撑着床沿倾身靠近樨,轻笑道:“他们看不起你是因为你没有背景,即使身为天才,背后没有撑腰的家族势力,也只是个被人看不起的平民。”

樨听着更难过了,心里咆哮你这是在安慰我吗,顺便鄙夷一下今天的雨鹙是怎么了,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只听雨鹙继续说道:“但是你要知道真相并非如此,任何人都没有瞧不起你的理由。以后再有这样的事情,你就这么回敬他们——你告诉他们,我纨之雨鹙,就是你的背景。”

樨完全没想到雨鹙会这么说,他惊异地抬起头看向雨鹙,以确认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可是他看到的那对墨眸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专注。

是因为灯光太暗了他看错了吗?

在大脑处理好雨鹙的语言之前,樨首先就被汹涌而来的感动淹没了。天啊,有生之年居然能遇见雨鹙说出这种话来,简直——

简直——

“雨鹙你告诉我我没幻听!”樨按着雨鹙的肩膀大声道,明显反应过激。

“我说,我纨之雨戒就是你的背景,你没有幻听,这是我的原话。”

雨鹙沉静地说道,如果忽略他在黑暗中微红的脸的话,然而这本来就很容易被忽略。

“是吗?”樨忽然敛容,“我不要。”

什么?现在轮到雨鹙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幻听了。

樨认真反驳道:“我们是朋友,朋友就是相互帮助,怎么能说你是我的背景呢?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又不是附属于你,你也没有义务为我负责,谈什么背景不背景的?”

雨鹙一阵沉默,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

就像是休夏刚开始时那场雨中的凝望,他暗自向樨许诺,家总会有,只要回头就能看到一切都有,可问题是——如果樨不愿回头呢?

问题是樨不愿意接受呢?

一种无法解释的古怪感觉由心而生,在不知不觉中盘旋在雨鹙的意识当中,紧抓住他的念头不放。雨鹙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滑坡一路滑了下去,但他却不想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雨鹙?”

樨发现雨鹙的异常,试探地喊他。

回应他的是雨鹙恢复沉静的眼神。

“我没事,还有信件要写,就聊到这儿吧。”

雨鹙说着就自顾自地离开了。

樨坐在床上,歪着头想了想,他大概惹雨鹙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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