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出来的军队,竟是御用的禁卫军。
前后不过十余人,皆是身形高壮身着玄衣重甲,每一匹马都是高头长腿品相极佳,黑毛如缎子般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十余骑驾马走过时也不曾高声呼喝叫嚷,走过的地方却也无人敢开口大声说话。不说皇家禁卫军高不可攀的身份,单单是这十几人却生生走出千军万马的凶悍气势瞧着已经足够骇人,行人远远瞧见哪里敢和他们争路,路边摆摊的商贩早已手忙脚乱的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躲到了路边的屋檐下,只敢远远观望。
“这是去将军府的路啊?”有人眼尖的看明白了他们的方向,不由得跟着嘀咕起来:“这是要把夜将军放出来了?”
客栈一楼里闲来无事的茶客顺着大开的窗户瞧着窗外的一掠而过的禁卫军,随手便捻了桌上的瓜子嗑着,啧啧叹道:“呦,那又要打仗了吧?”
“不打仗的话也不会放人啊。”同桌的跟着接了一句。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为了讨好‘贵客’就把人家关起来,现在用得着的就把人放出来了?”
“嗐,不就那么回事吗,人家用得着你了就是夜将军,用不着你了就是阶下囚。”有人偷偷摸摸指了指上面的方向,又故意压低了嗓子:“……几位慎言呐。”
有人不去理会,唏嘘道:“若是连这一枝儿都折在战场上了,夜家也就绝后了吧?可惜了,年纪不大连个后都没有,也不知道死了怎么见祖宗哦!”
“胡说什么。”女子声音冷幽幽的插到几人话头之中,闲聊的茶客们顺着声音方向看过去,便对上了一名蒙着面纱身着水色长裙的年轻女子。
“夜将军那般人物,天底下有谁配得上她?怎么到你们嘴里她军功战绩什么也不剩下,好像活着价值就只有开枝散叶这一条路了?”
旁人隔着面纱瞧不清楚女子模样,只瞧见面纱之上一双细长姣好的眉头不悦地向上挑起,一双水漾杏眼冷森森的瞧着他们,女子本该是个美人轮廓,此刻却生生让人觉察出几分不详的诡异。
这几人原本便是促狭闲聊,哪里料到有人竟然还会跟着插口?见这姑娘似乎来者不善,几名茶客也不愿意特意和她斗嘴,便打了个哈哈,三两散去了。
留下女子站在原地,目光仍落在眼前落了不少瓜子皮的空桌子上,便也像是个木头桩子般立在那里,怎么看怎么不正常。
“流烟。”
突然,有人远远地叫了她一声,声音不大,却很清楚地落在了她的耳朵里。
月流烟一怔,猛地回神,转过头去:“……大人?”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您叫我?”
她突然又有些惊喜:“您叫我的名字吗?”
燕飞秋站在台阶上,红衣黑发,随手挽起的发间别着一只做工简单的桃木钗,倒是为她病态苍白的脸颊平添几分人间烟火气。
她就站在那儿,可仿佛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她似的,目光自然而然的从她身上略了过去。
燕飞秋回望满脸惊喜的月流烟,眼神很是平静。
“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吗,你若是不喜欢,我不叫了就是。”
月流烟羞赧道:“怎么会呢,我的名字自然是由您随意叫的。”
燕飞秋不再看着她,从楼梯上走下来,直接向着门外走去:“他们去接你姐姐了,你没兴趣看看吗。”
月流烟眼中的光瞬间就灭去了。
“我不想去。”她的声音算不上僵硬,甚至算得上宛转悠扬的温婉动人,可当这双眼睛看着人的时候,任谁也无法把她和她的声音联想在一起。
“我知道他们现在想起我姐姐是为了什么,”月流烟隔着面纱,露出一个过分甜腻的笑容。“他们是让我姐姐替他们去死呢。”
“便这么肯定?”
“因为姐姐的价值就在这儿了呀。”月流烟轻快的回答说。
“不然之前我们的陛下想了那么多法子把她折腾到现在这个地步……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也好,他做了便是做了,总归自己也是想的吧?若是说皇帝自己没心思,我是不信的。”
“是啊。”燕飞秋竟也跟着点了点头,应声道。“我也不信。”
“您对这种事情有兴趣?”月流烟拎着衣摆小步走到燕飞秋身侧,仰着头看着她:“我还以为您只对我姐姐的死有些兴趣呢。”
燕飞秋瞧了一眼神色自若的月流烟,又重新收回目光:“严格来说,我应当是对这个结局相关的所有事情都有些兴趣。”
她从楼梯上走下来,顺着好奇的人群走出茶楼一路走到街上,燕飞秋自然是走的轻松自在,而作为普通人的月流烟紧紧跟在她身侧,在人头攒动摩肩擦踵的紧密人群中竟也没被落下几步,牢牢跟在燕飞秋的身后。
最终,燕飞秋在将军府的一侧停下了脚步。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十几位黑骑在将军府大门口停下,黑马向两侧一分,最后一骑从中飞驰而出。
燕飞秋望着黑骑不曾和门口守卫对话,直接闯入将军府的样子,忽然便转头问了一句:“你先前说皇帝自己没心思,是不是还有些其他的意思?”
月流烟隔着面纱撇了撇嘴,还不大乐意提起这件事的样子:“姐姐在几年前的模样是很漂亮的……不是如今的样子,是女孩子的漂亮。”
出身尊贵,姿容卓绝,少女时代的夜遥夕常常驾马游行,如今回忆起来,倒也算得上都城内一道惊艳的风景。
燕飞秋嗯了一声,她明明已经阔别人间万余年的时光连自己的过去都模糊不清,可听着月流烟讲着这些事情,她竟然隐隐有种“果然如此”的熟悉感。
“……然后呢。”
“漂亮自然有漂亮的坏处,”月流烟道,“夜家将门世家,也不只是诅咒还是恩赐,无论男女都是将帅之才,这一代夜家只有一名独生嫡女……想也知道,怎么可能没人盯着。”
燕飞秋又问:“然后呢?”
“然后?”月流烟重复了一遍燕飞秋的疑问,忽然又觉得自己早已痊愈的脸颊伤处有些隐隐作痛。
“……哪里还有什么然后呀。”
月流烟缓缓低笑起来。
“她不愿意做什么夫人,不愿意听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故事,她从来都是一心一意只想做她的夜将军,为此她已经付出了太多了。若非她是如此,若非她是如此……”
月流烟突然喃喃自语起来。
若非她是如此的性子,月流烟也不会大着胆子为她求了这样一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