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汀饭店在霞飞路上,属于法租界,街上高楼大厦鳞次栉比,金发碧眼的洋人和黑发黑眸的中国绅士小姐络绎不绝,倒是显得比旁处繁华了些。
而茂汀饭店一向又比别的地方热闹一些,知闲一进门就感受到了那种热烈浪漫的氛围,几盆绿色植物的藤蔓长长的垂了下来,在这炎炎夏日笼罩出一份清凉。
一楼的咖啡座正放着悠扬的曲子,漫不经心的摩登小姐和西装革履的男子,倒是让知闲冷不丁的想起了在巴黎的时光。
按照密斯白的嘱托,知闲直接去找了前头桌台边正低头在看报的男子,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那男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很是惊讶,再三问她究竟是不是密斯白介绍来出去留过洋的人。
知闲明白他这份讶异何在,虽说这个时代男女都可以读书,可是女孩子终究是比男子要少的,外出留洋的更是凤毛麟角了。
“晏小姐,我这儿有份文件,你先看看。”
他终是有些无奈的相信了密斯白介绍了个女孩子过来的事实,自我介绍他是叫做赵远钊的。
知闲接过他递过来的文件,上面密密麻麻都是法文,看了两行她抬头微笑道:“难怪密斯白不告诉我这是一份怎样的翻译工作。”
赵远钊饶有兴趣的打量了她一眼,知闲将文件还给他,道:“您还是另求他人吧,这份工作我来做怕是不合适。”
“怎么,你害怕?薪酬我可以给你提高一些。”
知闲摇摇头:“说来您可能不相信,我并不是怕,但是也是不缺钱的,这种麻烦事自然是少做为好。”
她话音刚落,见另一个男子匆匆的打楼上下来了,直接越过她走向了几步之隔的赵远钊。
“赵爷,怎么,人还没来么?”
赵远钊瞄了知闲一眼,耸了耸肩道:“来倒是来了,人也是精通法语的,一眼就看出了咱们这是个什么活儿,只是这小丫头不想做麻烦事。国凡,咱们怕是要‘另求他人’喽!”
他故意将‘另求他人’四个字咬的特别重,一脸坏笑的看向了知闲。
看着两个人齐刷刷的看过来的眼神,知闲看清了下来的那个男子的面容,微微一笑,俏皮道:“谁说我不想做?”
被赵远钊称作“国凡”的男子歪头看了赵远钊一眼,扭头来看知闲的时候却是一愣:居然是这位百乐门的小姐!
赵远钊看见徐国凡眼里的惊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怎么样,没想到是个丫头片子吧,我开始也以为是密斯白在跟咱们开玩笑。”
“请您跟我上去吧。”徐国凡并没有像他那般惊诧,只颇有礼貌的冲知闲做了个请的姿势。
知闲点头微笑,踏了两级台阶忽又回头冲赵远钊道:“赵爷,您不一起上去,愣在那儿做什么呢?”
赵远钊看着她一脸的笑意,简直有种和血吞牙的感觉,这小丫头片子,居然给自己摆了一道儿!
知闲一直随着他上了四楼,徐国凡打开门,欠身先请知闲进了门,才道:“少爷,密斯白介绍的翻译过来了。”
瞿世峥将手中的文件放在桌上,起身回头,见着面前一袭嫩黄色洋裙的少女,眸中并没有太多惊讶,他淡淡的点了点头。
知闲的一颗心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终于是安定了下来。
她并不是戏耍赵远钊,看到文件上的“捷克式ZB26”、“MG08式马克沁”的时候,她一下便明白过来这怕是一桩军火交易了。
虽是有密斯白做担保,她却也不是个想给自己搭麻烦的,因此才坚决的回绝了。
直到徐国凡下来,她一眼就认出了他是那天给卿白开车的司机,联想到他的身份,她心里竟是有些能够再次见到他的小小欢欣了。
她话里含了些许小小的戏谑:“顾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一旁的赵远钊是不知道这番缘由的,惊奇道:“哥,你才来上海两天,是怎么认识这小丫头片子的?”
瞿世峥并不答话,只看向知闲道:“晏小姐对资料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题吗?”
徐国凡和赵远钊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
为了这次交易,少帅亲自来了上海,其重要性自然是毋庸多言,而其中翻译尤其是关键的一节。
说来他们对密斯白介绍来的人是没有抱太大的期望的,毕竟这其中都是军事上的专业术语,而广言学校虽是全国顶尖儿的外语学校,学的不过也是文化经济一类罢了。
本来来的是个女子也就罢了,竟然还是这么年轻,而少帅只看了她一眼竟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认定了她来当翻译了。
“如您所见,对于军火,我是资历不足的,对不同型号的枪支定价体系还有些混乱。”
知闲沉静了下来,坦白的将自己的顾虑说了出来。
瞿世峥顺手将身旁的藤椅拎到了自己的对面去,然后重新拿起了自己先前看的文件,十分自然的说道:“明天法方的代表会过来,你看看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今天我和赵远钊给你讲一讲。”
她点了点头,毫不客气的敛着裙子在他的对面坐下,拿着文件一页一页的读了起来。
赵远钊坐在两个人旁边的桌子上,颇有兴味的看向了正各自专心看文件的两个人。
这小丫头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有趣一些。
丝毫不拿娇,也不避讳自己的不足之处,更让人惊奇的是她跟大哥竟然还是认识的。还有大哥,竟然对这个丫头片子看起了机密文件,还要自己同他一起留下给她讲解!
他倒要看看,这两个人,俊男靓女的,这文件能看多久。
事实是令赵远钊失望了,他按捺着性子在房间坐了一天,除却知闲偶尔轻声的问起诸如造和德造的同型武器是否只是单纯的因为性能而产生价格差异这种问题以外,两个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而赵远钊竟没有生出一丝不耐,只觉得原来娇美的少女俊朗的男子,光是单单的相对而坐在同一张桌上,也是美的令人挪不开的和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