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阳光刺眼,风雪还是很大。这是在藏地高原,下得早的话,九月份就开始了。
圣宫像个安详的老人,静默地卧倒在山坡上。黝黑转经的吐蕃人并没有因阳光耀眼而退却,而是把经念得更大声,把金黄的转经筒拨弄得更光亮,寄望于把自身造的罪孽一点一滴剥落。
圣宫的重重屋宇背后,是吐蕃王索唐唐赤赞普的寝宫。赤赞普年轻有为,深得百姓爱戴,在群众中建立了无比的威信,大有脱离中原天子笼罩的局面。
赤赞普现在正在处理政务,火炉上烧着的酥油茶“噗噗”冒着热气。他支开了伺候的佣人们,希望安静的开始工作。他的习惯是吃完饭就开始忙碌的工作,批阅递呈上来的文件,一天中总没有休息的时候。
他说——人终有一天会死,死去就是真正的休息了。
外面的木胚房的庭院里,赞普妃子青错在太阳底下洗头发。她长长的头发像是一匹来自天边的绸缎,乌黑油亮,她的身段也像绸缎一般水滑雍容。唯一的丫鬟到后山上固定的地方采摘雪莲花去了,此时正是雪莲花开得最好的时候。
“摘来戴在娘娘头上,美极了!”
青错和赤赞普青梅竹马,举案齐眉,感情向来很好。
褐色的藏獒在一旁垂头丧气的小憩,可它的耳朵是竖起紧贴地面的,聆听着一切可能出现的异响
不管是上山下山游览,还是朝拜布达拉宫,都非得经过赤色赞普的寝宫附近不可,这里没有高楼大门,没有森严的侍卫把门。
赤赞普和妃子刚好相隔一座宽大的佛堂。赞普说:“我们住的房子可以窄,再窄都没有关系,但佛陀住的地方一定不能委屈,定要宽敞干净亮堂。”
他们要求不高,没有太森严的戒备,和百姓亲如一家,他们就住在群众中间,和他们同呼吸共命运。
这处寝宫有一个好听的名字——星罗布。
一个和尚没穿传统的灰色僧袍,而是一身缟素,上山悠悠走来——小山禅师。积雪没径,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轻飘的身影来到了星罗布外面。
当藏獒正要扑出尖叫的时候,他已不能动作,双爪停留在半空中,可是已无法扑出。一声浅而沉闷地低嗥刚发出一个起始音,就再也无法发出——一把刀抵准了他的脖子,它双腿连续伸缩几下,“额...”的轻声,没有遗言交代。倘若有,那么就是这半个音节。
小山禅师手里拿着的是一把唐刀,唐朝流传下来的技术铸造的刀,当然还是好刀,好用兼能杀狗。
青错妃子正自低头舀一瓢水,听到藏獒大马的声音她的手此刻停在半空,可再也无法动弹。
“对不起!”
小山禅师轻轻说道,他为什么冒出这句突兀的怪话呢?为什么说对不起?为什么对不起?对不起谁?
随着“咚啷”一声,木瓢落地,青错已从腰间珊瑚玉扣处短成两截,连同头上批下的那乌黑油亮发。
“好快......”
“唉,为什么不晚点回来?”
小山话未说完,刀再次从身后拔回,利落赶紧,不像出家人,更像是在勾栏瓦市卖肉的屠夫。
丫鬟达娃先顺势靠墙,最后挨着土墙到了下去,雪莲清丽,开得正好,露珠儿晶莹透亮,洁白的花马上就要被鲜血染红了。
“你为什么不让她把那个刀'字说完,如假包换的好刀,何以怕人夸赞?”本来是风雪天,但听到这幽灵般的声音后,鸡皮疙瘩落一地,似乎更冷了。
小山禅师猛地一怔,他知道有人比他快了半步,既然不能先发制人,就只能后发制人了。
“冰刀绿度母?”
“不光有好刀,还有好眼力!”
说话的人正是是绿度母,赤赞普的秘密近身侍卫之一,也是他的亲人,说是亲人,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年轻时因暗恋赤赞普的父亲老赞普,可最后没能终成眷属,一怒之下削发为尼,恪守戒律,誓死钻研武学,习得一身好刀法,以刀功见长,和尸刀翁岬,刀奴黑尔甲并称圣宫三把老刀。手底下的活儿有几斤几两是不言而喻。
老赞普死后,她主动请缨到圣宫星罗布照顾赤赞普,担负起侍卫的角色,几乎是寸步不离,但常人很难发现她的踪迹,只要是有赤赞普的地方她一定在周边不远。佛堂,殿宇,风马旗影,树荫里,经筒边,帳帷外,处处都可见她,形如鬼魅。
你不必感到看到她来了,只要阴风阵阵一起,就一定是她在的地方。
风撩起绿度母的面纱,一张玉颜见不着岁月无情摧花,大自然原来也偏好某些人,携带一把冰冷的刀,静静地在小山禅师背后站定。
小山禅师站定,他不能回头,回头反应就慢了,他思虑着对策,如何破解这着局势的妙棋。
“叫他们一起上吧,以多胜少,可能还有机会。”小山淡淡地道,瘦削的脸上几根寡情的山羊胡须,显示着他的决绝,连日来的奔波使得他的胡须都没时间刮。
绿度母道:“不必!以多胜少不是我的强项,以少胜多才是。”
她的声音像是冰窖里刚捞出来的,心中却暗道:“这秃驴不可小觑,居然声东击西逃逸过我的视野,连伤三命后才被我发现,目的很明显是针对赤赞普而来。”
两人都在盼对方先出手,现在调匀呼吸内息,以备再战,小山禅师是杀人刚忙完,绿度母是才赶到现场,心绪未定。
绿度母狂妄的口气让同为高手的小山禅师很是不满,但告诫自己不要动怒,怒气一动百害而无一利。
绿度母在逼他动怒,不动怒她就难有取胜的把握。能成功吗?
小山禅师转念想道:“拖延时间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拔刀,平刺转身,平淡无奇的一刀!
绿度母就等着小山禅师先动,她可乘间隙而出手!
真气催动,冰刀的冰冷充斥着整个空间,寒冷超乎想象,小山禅师的胡子和眉毛上都结成了冰花,侵袭着他握刀手的关节皮肤。
冰刀几乎在同时启动,搅动整座冰山,裹挟着绿影的衣袂破空声。
小山大腿中刀,冰刀一进入身体整条腿顿时麻痹,他随手封住穴道,防止冷气上窜入胸腹入脑。
逼人寒气在战斗结束是顿时消失。
“嘿嘿,我想过一万种不同的死法,三千种不同的样子,想不到是你......和尚......还好,也算是迟暮美人......”
绿度母在小山朴刀的淫威之下,倒了下去,胸口中刀!
“死也不忘臭美!唉,女人......”小山长叹了一口气说,这才有机会艰难地转身,“多好的胚子,悲夫悲夫!”
绿度母很爱惜自己容颜,临死还不忘夸赞自己。
“嘘嘘嘘......”
无数弩箭破空之声先后传来,目标只有一个——小山禅师!他的腿暂时不方便动弹,为了在箭网中活命,还是挥动朴刀接箭。一手挥刀,一手抡动掌风御敌。
射来的弩箭有些被掌风打飞,有些被刀磕飞,有些则转向另外的角度,有些被送了回去,暗处不停传来“哎哟哎哟”中箭的痛苦声音。
小山冷笑着,全心应敌,箭弩的势头慢慢弱下去,小山还是那个小山。他心道:“这这是前奏,还有更厉害更好的菜在后面吗?”
“谁?”
佛堂的另一头传来赤赞普的声音,显是听到了动静,一味勤于政事,他习练的是密宗卍字诀,功夫和一流高手比起来有差距,。
“中原赌城小慈寺小山拜见赞普。”小山不慌不忙,忍着腿上的伤平静地答道。
赤赞普想了一想,对于这个地方与名字并不熟悉,于是朗声道:“有何指教?”
两人隔着一座佛堂的距离,小山一步一瘸地走进佛堂道:“请教为何‘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话音刚落,佛堂内立马跳出八名膀阔腰圆的八名手持折刀的喇嘛,他们面色淡定,并没有因小山的绝世武功怕死退缩。
“请教佛法应该去大昭寺小昭寺,而不是到星罗布,这里不是辩经的地方。”赤赞普道。
“听闻在吐蕃只有赤赞普深得佛法三昧,所以不远万里而来,还请不要拒绝的好!”
小山边说边旋转挥刀,话音说完,已经接连放到三名喇嘛。他以为可以给剩下的喇嘛以威胁,结果出乎意料,他们似乎是木偶人,并不怕死,还郑重其事的念起“嗡嘛呢呗咪吽”经文。
“不瞒你说,莲佛尊者不在,小王对于密宗知道不多,了解甚浅,寺庙宏富,吐蕃高僧大德颇多,还望师傅去别处求经问法。”
一句话的时间,“噗噗”再倒下去两人,他们像是没有生命的同伴一样,静静地倒下去,没有怨言,没有愤恨,没有多余的一句话,怪只怪学艺不精。
小山的刀沉稳快速,虽有腿脚中刀在先不便,可丝毫不影响他的发挥,刚好可静制动,碍于巨大佛像金身法器神龛唐卡的阻挡,跳跃很是不便。喇嘛们土生土长,久久在此居住,刚好是他们的强项,占尽先机。
很多时候,占尽先机不一定就有好处。所谓天命难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