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宁儿突然惨淡一下,一瞬间便明白了,乾帝要为孝尊皇后守身,自然不愿碰别的女人,哪怕她们都是他的妃子,哪怕身为皇帝三宫六院实属平常。
还有什么可怨的呢?
想到当年跟个跳梁小丑似的,因为乾帝一点宠爱便沾沾自喜得在那人面前显摆的自己,心脏突然一阵抽搐,很痛,她都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心疼了。
“陛下既然心里只有她,又何必纳我们入宫呢。”假承恩,假孕,无论其中哪件暴露了,都难善了。
乾帝总算发现手掌心里的碎瓷片了,摊开手掌,一片一片取出来,一点都不疼,反正那个会心疼他的女子,早已不在了,不会有人心疼他了。
空旷的大殿落针可闻,萧宁儿盯着那个温柔笑着取鲜血淋淋碎瓷片的帝王,哪怕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也觉得毛骨悚然。
“还不明白么?可怜萧将军的父母心了。”若是她肯安分,李商言自认为不是个绝情的人,可她偏偏要害死他的夏初,留萧宁儿这么久,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萧宁儿虚脱般地坐在地上,怎么可能不明白。
无非是他刚登基,皇位不稳,最好的办法不过是纳妃选秀,后宫佳丽为了那一点恩宠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大概是想不到她们的铁石心肠的夫君,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萧宁儿作为萧家嫡长女,从未嫉妒过什么人,可现在,她竟然羡慕那个死人。
“明白了?”问完也不等萧宁儿的回答,站起身理了理袍子的褶皱,声音无波无澜,“动手吧,初晴见朕给她报仇,必然也是高兴的。”
高高……高兴?雅只觉得遍体生寒。
疯子,李商言真的疯了,她气息不稳得看着萧贵人如木偶般被拽了起来,扔进了大木桶,前世这个趾高气扬的女人,叫嚣着,疯狂挣扎着,一抔一抔沙土盖住了那个风华一时的宠妃,歇斯底里的喊声戛然而止,雅眼睁睁得看着沙土没过那条纤细的脖颈。
突然什么怨都没了。
少女在心中苦笑了下,一时间觉得萧宁儿也算自作自受,一时间又觉得她们不过都是可怜人。
“咳咳陛下……”
“陛下,臣妾错了,臣妾错了啊陛下!”
真的面临死亡,她才感觉的害怕。以前总觉得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活得出人头地才是真的不容易,她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孩子没了,帝王的宠爱不复在,她一个被打入冷宫的贵人,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可现在,萧宁儿只想活着,哪怕跟条狗一般活着,死亡太可怕了,尤其是沙土已经淹没她的腰肢,她的胸,快到她的脖子,她觉得呼吸不过来了,只能一遍遍求饶……
天上零落地铺着几颗星星,在昏昏沉沉的夜色里,男人冷嗤声格外得明显。
乾帝给自己倒了杯酒,举着杯子却不急着饮,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容在阴影中看不真切,谁也猜不透这个铁石心肠的帝王在想什么,或者说缅怀什么,雅忍痛开口,“皇帝哥哥,放过萧——”
“嘘。”
李商言神色淡漠,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似哭似笑道,“我们大婚的也是个下雪天,钦天监给找的好日子呵呵……我挑开她红盖头的时候,手都是发颤的……”年轻帝王自顾自说着,说一句,倒一杯酒,说一句,倒一杯酒。
他以前可是滴酒不沾的。
雅觉得喉咙又涩又疼,火烧火燎的泛着腥味。
“她其实不适合浓妆,她是那样的美,我最初见到她也是在冰天雪地里,她风风火火地驾马来,像二月枝头开得浪漫的,她的眼眸很黑很亮……”
“哇!”雅吐出一口腥稠的血,喉咙总算没那么难受了,那边萧贵人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她无心听这人虚情假意,不得已将实现转到一边,眼睛噌一下瞪得圆圆的,下一瞬便撕心裂肺得呕吐起来。
她看出来了,这团红彤彤的东西,是一个被活生生剥了皮的人,蠕动着,挣扎着,还未真正死去。
“她自以为死便是最好的,殊不知这世上有千万种叫人生不如死的法子。”年轻帝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背后,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喃咛,浊烈的酒气扑鼻而来,雅被他强迫睁开眼,看着地上那团东西痛苦得叫唤,直到死透了……
那一瞬,雅才彻底明白过来,李商言不但是她前世的夫君,更是个杀戮残暴的帝王,他一言便定人生死,他们在他眼中,不过是可悲的蝼蚁,一旦没了可利用的地方,就跟萧宁儿便是一个下场。
“唉可惜了,死得这么快。”将剩下的半杯酒随手浇在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上,李商言端着酒杯幽幽地叹了口气,眼底眼底分明没有半分可惜,“好了,朕的嘉善公主,现在改告诉朕,火是谁放的了吧?”
“不是,不是萧贵人么?”
“嗯,是她。就萧宁儿还没这本事。”
湿冷的风裹着浓郁的酒气扑鼻而来,男人不带情感的声音好似催命符,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小心,“更不可能是臣妹。”
“呵,那倒是说说,会是谁?”
她怎么可能知道!雅从未觉得时间有这么难捱过,这次,师兄恐怕赶不及来救她了,至于刘太后?她压根没考虑过。
怎么办?冰冷滑腻的手虚虚掐着她的纤细脖子,像是下一瞬就能掐断。
“咳咳……臣妹听母后说过,永嘉禅师往曹溪参访六组,面见惠能时曰:绕师三匝,振锡而立。
师曰:夫沙门者,具三千威仪,八万细行。大德自何方来,生大我慢?
觉曰:生死事大,无常迅速。
师曰:何不体取无生,了无速乎?
师曰:体即无生,了本无速。”她的身子忍不住颤抖,尤其是看不到身边人的脸色,“永嘉禅师得到的答案是,已能体验到既无生死也无缓急,便得到解脱了。皇嫂这生无愧乾国,死后必然是去安乐自在的去处……皇帝哥哥无须过于执着。”
好半响,李商言突然站了起来,因为起得太急了,“咣当”一声踢倒杌子,看着那张空空荡荡的龙床,他浑身气势凌厉,睁着猩红的眼睛,陡然哈哈大笑起来。黑暗中笑容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宫殿里,雅只看到那双红的渗人的眸子。
“不要执着哈哈哈……”
他似乎用袖子擦了下眼,似乎什么都没做,笑够之后只听到隐忍的抽泣声,很低很低,却不妨碍她心惊胆战得听清楚。
她没有哭,这寝殿活着的就剩他们两个了,难道是……李商言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