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糯软婉转,却说得钱益满脸尴尬。
一看钱益如此这番窘迫,在场的书生们顿觉十分解气,面上虽依旧不敢言,但投来的目光里全都带上了轻蔑与不齿。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人声,数名澜衫年轻男子入内,纶巾玉带,为首的三人夏叶瑾却是认得,刚才在擂台上见过。
几人进门后四顾张望,待看到站在人群之中的“李天仙”,全都快步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脸上的神色表现的尤为明显,他走近了些,看着她问,“琳妹你怎么出府了?”
人家天仙还未回话,就听到跟在她身边的小丫头说道,“我们小姐出来还不是因为担心陈公子你……”
在一旁看热闹的夏叶瑾听到这里不由皱眉,这丫头,也着实不懂说话了点。
正说话间,待那“陈公子”见到钱益也在一旁时,当即蹙眉,眼里闪过一丝不善。不过这不善还未发作出来,就被旁边的另外一人抢先了去,只见那人对着钱益拱手道,“稷下大比虽不是登科,但也不可小觑。这几位仁兄酒醉乱语,还请贤弟担待则个。”
此人一身月白色儒衫,相貌清俊不凡。
在场书生有人低语,此人便是此番大比的榜首,吴中八大才子之首,陈子龙的至交好友——顾久和。
此刻顾久和说罢又看向众人,“钱贤弟年少英才,文比秦汉,诗如盛唐,放眼满朝,怕是只有季翰林能够与之比肩。同榜有如此贤能,吾等应感到共荣才是。”
声音亲和,语态和缓。
钱益冷不丁被这么文绉绉的夸着,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一时之间脸上的窘状更加明显。
可他是谁啊?
他是钱益,是江南织造老钱家的独苗,是说一不二完全不懂脸皮为何物的绍兴府一霸。说的直白点就是肚里无半点墨水的草包白丁一个,此刻听到有人夸他,不好意思的情绪大概持续了三秒不到,马上就得意的飘飘然起来,正要伸手与来人打成一片,却被夏叶瑾拦了下来。
说他傻钱益还不高兴,如此明晃晃的捧杀和拉仇恨都没有听出来,头脑简单到说他是一根筋都还是给他面子的。
夏叶瑾不知道对方口中所谓的季翰林到底有多厉害,可一个小小地方大比,不过才得了个第三的名次,就敢自比朝中官员学士,这可不是一般的狂妄可以形容,简直就是目中无人目无法纪大不敬!
所以她越过钱益上前一步,朝着顾久和微微做了个揖,笑道,“兄台所言差矣,在场诸君,又有几位不是才高八斗博览群书文采卓群?兄台刚才也说了,大比虽重要但远不及金榜登科,我家公子实非机敏之人,与诸位相比都是萤火之光,更不用说朝堂诸公了。此番能够险胜,除了勤勉还带上七八分运气,他日诸君位列朝堂,必是大鹏展翅扶摇万里。到了那时,还望不要忘了今日的同榜之谊……”
文绉绉的一番话,说的她差一点咬到舌头。
自古文人相轻,却喜欢互夸。在场一众被夏叶瑾这么满嘴跑火车的一通狂夸,都被挠到了痒处,脸上的神情全都带上了丝飘飘然的意味,好像下一刻他们就真的站在朝堂之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了一般。
正所谓出头的椽子先烂,这番话虽帮钱益正了名,却为她自己拉来了仇恨。
在场的众人,不仅刚才那几个书生,还包括被惊为天人的李家小姐,目光全都落在了夏叶瑾身上。
同时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还多是探究的意味,饶是夏叶瑾脸皮再厚,也有些挂不住,她正想讪笑几下糊弄过去,就听到有人问,“这位兄台面生,不知师从何人?”
大明朝文人讲究师从传承,就跟当今问从哪所学校毕业是一个道理。本来这也只是句文人间平常普通寒暄问候语,可此刻问出来却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因为夏叶瑾身上穿着短褐,而这短褐只有乡下的农人才会穿。
周围开始窃窃私语。不用细听都知道这些书生在说些什么。
不过夏叶瑾倒是无所谓,她只要完成任务就行,至于其他的,根本不用太过于在意。
“没有师从,是无师自通么?”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霎时哄堂大笑。
夏叶瑾皱眉,正想回击几句聊以打发时间,就听到钱益突然开口,“才不是!”他看向众人大声地说道,原本喧闹的场面又再一次安静下来,“他是我家的西席先生!”说完后似乎觉得这句话还不够震慑人心,又补了句,“我爹专门从京都请来的!——”
凡事见好就收,顾久和见状,便也不好再接着往下扯。钱益虽是个包草,但钱家的实力却不是盖的,事情闹大对他来说没有好处。
众人看到这里也有些自讨没趣,讪讪地正打算各自散了,却被守在门口的钱家几个人高马上的家丁拦住,这一下,大家伙儿霎时傻眼了,难不成钱益这小子还想打人泄恨?
就在众书生吓得后背直冒冷汗的时候,却看到钱益唤来店家,摆了几桌酒菜,大手一挥邀众人入席,说相请不如偶遇,共饮一杯。
大家推辞不过,便只好硬着头皮入座。
其实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想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的在李家小姐面前表现一下,可没有想到的是,被夏叶瑾惊为天人的李琳琅在目睹了整个过程之后,连基本的寒暄都省了,冷笑一声,径自走了出去。
跟在她身后的小丫头也有样学样,鼻孔朝天地对着钱益和夏叶瑾两人冷哼,接着是紧随其后最开始叫她“琳妹”的陈子龙,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也跟着走了。
堂内人声喧哗,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有几人壮着胆子上前敬酒,钱益冷着一张脸,看也不看,直接转身出了酒楼。小厮刘二随手摸出一叠宝钞往柜台上一放,也赶紧跟了上去。
等到夏叶瑾再次找到他,钱益已经在城东的得意楼上喝的酩酊大醉,周围一溜全是些同样喝的红光满面的纨绔子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