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北风瑟瑟,马车上,由于多了个炭盆,莫小荷不用裹着厚重的袄子,也能感觉到暖意。打开皮袋子,里面都是散落的铜板和碎银,刚刚夫君顾峥胸口碎大石所得收入,她眯着眼睛,一枚枚数着铜钱,一副贪财状。
“娘子,路程还远,你在马车上睡一会儿吧。”
顾峥躲在车内,吃了熏肉大饼,又净了净手,从对面的车凳上搬过来一个包袱,里面是叠得整齐的衣物,软软的,不高不低,刚好能用来当个枕头。
他们夫妻二人为了省时间,没找车夫,租来的马车,顾峥直接赶车,到镇上车马行后,把马车送回去,凭借一张字条,领取租马车的押金即可。
车马行算是一个连锁机构,这样方便还车,租马车压下十两银子做押金,莫小荷数了数,钱袋里还剩下十多两,比她预想多出不少来。
“夫君,我不困。”
莫小荷睡不着,刚刚那出太过精彩,她自己还有点小兴奋,暂时走不出来,自家夫君随随便便一拳头轰碎了石头,动作麻利,不拖泥带水,也不需要用华丽语言点缀,烘托气氛,一拳砸下,简单粗暴。
顾峥双臂有千钧之力,偏偏对她极其温柔,莫小荷托着腮,胡思乱想,万一哪天得罪他,惹得狠了,他不会家暴吧?她那小身板,还不够抗下他一招的。
“娘子……”
顾峥哭笑不得,他家暴?他在家里一直没地位,一切都是娘子说的算,莫小荷不收拾他就不错了,想到之前脚心被她挠着痒痒,温柔的惩罚,顾峥脸色变了又变,这种软的,他更承受不住。
夫妻二人笑闹了几句,气氛和谐,沿途上,随处可见拖家带口上路的百姓,年关底下,出门在外的人们都迫不及待地赶回家过年,脚步匆匆。
手里有钱,心不慌,莫小荷坐在车窗门口,看到有老农卖土特产,咸鸭蛋,山上的菌菇,她都会买上点,一个时辰的路,花出去百十文,马车上也多了两个提篮。
赚钱耽搁了点时辰,马车没走出多远,已经到了晌午,街道上人慢慢变少,马车的速度稍微提升了些。一直在城里周边晃悠,偶尔会拥堵,马车跑不快,走上官道后,道路两旁宽阔起来了。
“娘子,咱们天黑之前怕是到不了镇上。”
顾峥接过自家娘子送来的热茶,看了看天色,他对自己赶车技术颇有信心,若是其余车夫,速度还赶不上他。平日还好,年关车多马多,不敢让马车飞驰,总要顾及赶路人,左躲右闪,半个时辰能走完的路,愣是多耽搁一倍的时间。
“沿着这条官道一直走,大概几个时辰后,有一个三岔路口,我们走最右侧的官道,约莫再有一个时辰,就能回去了。”
顾峥停下给马喂了草料和水,用手指着前方。一路上,周围荒郊野岭,晚饭的时候若能赶到三岔路口,那里有一个面馆,味道不怎么好,但是可以将就下。
“夫君,左右不过是一顿饭,咱们就能到家了。”
哪里不如家好,莫小荷深有体会,即便是在甜水村盖了屋子,她仍旧没有多少归属感,让她最喜欢的,是大山内的房子,有树屋,有火炕,夏日看雨,冬日看雪,宁静清幽,无人打扰最好。
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问古代人,莫小荷不太喜欢和张伯,张大娘住在一处,并不是说和二老之间有龃龉,而是她更喜欢现代小夫妻的独居模式,自由自在,无人管束。
马车内有一个能烧热水的红泥小火炉,莫小荷在铜壶放了几个鸡蛋,这会儿熟了,她全部倒在小铁盆里,饿了包一个吃,蘸点辣椒酱,有滋有味,路上不能要求太高。
这是和顾峥成亲以后,莫小荷作为新媳妇,第一个需要自己操持的年,她格外重视,一应吃食,就想准备的全乎些,想到去年,还能和爹娘大哥在一起,她叹息一声,也不晓得何时能团聚。
晌午过后继续赶路,莫小荷窝在车凳上,迷迷糊糊之中,听见外面有喧哗声,她揉揉眼睛,把车窗上的帘子掀开一个缝隙,见顾峥已经把马车赶到一边,让出一条路开。
“看什么看,快点赶路,天黑之前走不到驿站,你们就得睡大街!”
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人,整齐划一,衙役打扮的模样,他们在前面走,后面黑压压地跟着大部队,清一色的全是汉子,至少有几千人之多。
“啥啊,大过年的,还不能消停,就不能年后再去吗?”
人群中,传来不满地小声议论,有人面色愁苦,有人麻木,表情不一,却无人带着喜悦,等大批人过去之后,在后面跟着马车,牛车,还有三三两两背着包袱,挂着篮子的家眷,莫小荷看这般场景,和她当时陪着顾峥服徭役,一般无二。
看样子,这群人都是官府在周边几个城池挑出来的壮汉,送到边境城池去服徭役,过年都不让人安生,加紧修筑防御工事,难道说,两国关系又紧张了吗?
对于战争,莫小荷了解甚少,从未经历过,只能靠仅有的想象力。暮色将至,残阳如血,厚重的城墙下,横尸遍野,血流成河,到处是破败的景象。
老人小孩的啼哭声,百姓们穿得破破烂烂,流离失所,还应该有什么?对于一个没有亲历战场的人,别指望她能有什么想象力。
莫小荷唯一一次经历,山匪屠了村子,顾峥怕她害怕,一直在身边小心保护,而后他和兔子精徐雁回击杀山匪,又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夫……夫君。”
还是有点心慌,莫小荷打开前面的车窗,呼唤顾峥,忧国忧民的事不适合她,活在当下的小人物,只适合过自己的小日子,可她明白,若战火纷飞,她的生活不可能不受干扰。
“恩。”
顾峥知道娘子担忧什么,转过身,放下马鞭子,粗糙的大手,紧紧握住她的小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亘古不变的道理,金矿非比寻常,不仅仅是两国异动频繁,南边几个小国,也开始有自己的算盘,谁都想分一杯羹。
就看大越和大吴如何处理,大吴本是头等的强国,向大越屈从二十多年,表面上的平和,还能持续多久?不然,为什么莫家会着急让族人迁移,恐怕是早感应到了不对劲。
前几日顾峥带来历城的消息,让莫小荷心里有点恐惧,但来的快去的快,如今,在看到这么多服徭役的人大规模出现,这种恐惧感再次浮现,与其随遇而安,不如未雨绸缪。
路越来越宽敞,马车被顾峥赶得飞起,普通的马,不如历城的汗血宝马有力气,走走停停,天边已经呈现出一片黑灰色,才刚刚到达三岔路口。
路口处,如夫君所说,有一处面馆,与其说是面馆,还不如说是个棚子更为恰当。四面用油毡布围着,上面是个茅草顶子,周围已经挂好了照亮的油灯。
面馆旁边,停着一辆略显得华丽的马车,四周低垂着流苏,流苏上,点缀了玉珠子,车厢宽了一大圈,前面两匹拉车的马,四只矫健,非比寻常。莫小荷多看了几眼,她在历城,京都,多华丽的马车都见过,只是因为,马车看着有些熟悉。
“老板,来一碗阳春面,少放葱花。”
顾峥从赶车的位置跳下来,他自己可以用馒头糊弄,但是娘子得吃一口热乎的,尽管味道不怎么样,总比空着肚子要好。
“对不住啊,这位客官,小店今儿不做生意了,这不,没剩下多少面条,都被里面的贵人包下了。”
没多少面条是假,因为三岔路口常年有人路过,经常是三更半夜,这家面馆的老板精明,白日他自己打理,晚上让儿子来,家里全数亲戚轮班上阵,一年下来,银钱并不少赚。
因周围荒山野岭,只有一两个的小村落,面条贵一些,合乎常理,赶路人,能买得起吃食的,很少有人因为几个铜板计较,老板才是真的闷声发大财。
“哪里来的乡巴佬,快滚!老板,咱们夫人给你的银子少了?有那工夫闲磕牙,还不如把面条赶紧做好了端上来!”
马车上下来个婆子,骂骂咧咧几句,“若是耽误我们家夫人用膳,治你的罪!”
婆子长得尖酸刻薄,背着手,呵斥老板,面馆老板是个人精,得知马车上的人必然得罪不起,点头哈腰,手下动作却不慢,这些人来了后,丢给他一锭银子,足足十两,让他又惊又喜,“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喽!”
狗眼看人低的不是没有,莫小荷刚想骂人,突然脑中灵光一闪,想起来一件事,她讽刺地勾了勾嘴角,这声夫人,应该听得马车里那位心花怒放了吧?
在城里采买,莫小荷曾经无意中进入一家专门卖女子用品的店,里面还有能增加房事乐趣的神药,当时恰好遇见了这个婆子,女伙计三娘和她介绍过,此人正是知府得宠小妾身边的贴身嬷嬷。
一个姨娘跑出来逞威风,到处装自己是个夫人,真真是好笑,不过莫小荷却不想和她正面碰上,其中还有点内情在里面。
璎珞离开之前,给了她黑市通用的令牌,莫小荷曾经找黑市的人帮忙调查堂姐莫大丫那未成形胎儿的下落,黑市很快给了回复消息,结果让她惊诧。
“走就走呗。”
莫小荷从马车里,掏出一个小药瓶,递给自家夫君,然后挤眉弄眼地2使眼色,心里琢磨,她不下去,等会那位“夫人”吃过面条以后,脸上会起红色的疙瘩,一直蔓延到脖颈,全身,就和花柳病差不多的症状。
璎珞的毒药,稀奇古怪,这个是整人用的,不致命,却让人受尽折磨,只要熬过三十三日,便自行恢复,如果想提前解毒,只需要吃大蒜即可。
顾峥以为娘子被这种态度气到,毫不犹豫,在假装和老板理论的同时,把瓷瓶的粉末全部下了进去,然后才驾着马车离开。
“夫君,我倒是有一件事,忘记和你说。”
如果是一般人,莫小荷或许不会给对方下药,不过是马车中那位姨娘,另当别论。
前几天事情太多,她调查过,得到黑市回信后,心心念念想要和夫君说,无奈接二连三出事,她又病了两天,再然后,一家人想办法抓住老虔婆和李二,此事就被暂时忘在脑后。
“刚刚那个嘴歪眼斜的婆子,是知府老爷身边的小妾的贴身嬷嬷。”
莫小荷绞尽脑汁地要形容一下婆子,看那副瞧不起人的嘴脸,她那主子不过是个破烂货,婆子更不用提,撇嘴以后,趾高气扬,可不就是嘴歪眼斜,和中风病人一样。
顾峥眸子深深,里面带着点点笑意,婆子让娘子大为光火,用嘴歪眼斜来形容,真是轻的了,他沉默,等待后文。
“那小妾,叫兰姨娘,就是出银子买堂姐腹中胎儿的人。”
如果是这样,还不能算巧合,更巧合的还在后头,此人,是莫小荷的老熟人,莫家村原村长的亲生女儿,和莫小荷算是有血海深仇。
去年他们赶路的时候,遇见这个兰姨娘被绑着,似乎要卖入花楼,莫小荷还曾经帮了个小忙,据说她在逃亡的路上,被知府看中,而后收房,很得喜欢。
不用想,村长一家都因为想杀人未成功而死,村长家只剩下兰姨娘,必然一直想着报复,从前觉得,把堂姐肚子里的孩子吃掉,用来美容,或许是个巧合,现在,莫小荷不确定了。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有些死结,一辈子解不开,相逢一笑泯恩仇都是扯淡,在子女眼中,哪有爹娘不好的?多亏天冷,顾峥赶车戴着斗笠,遮住整张脸,而莫小荷懒得下车,不然被那人看见,说不得还要起冲突。
“夫君,她现在暂时没动作,可不代表以后不会有,总之咱们不能掉以轻心,最好来个先下手为强。”
两国关系紧张,莫小荷一个莫家女在大吴地盘出点事,莫家族的手伸不到这里,另外,她想,兰姨娘之所以没马上报仇,也是因知府后院不太平,兰姨娘给人做妾,多半要安生个一年半载,手里培养点人。
买各种神药,先抓住知府老爷的心,而后进一步采取行动,可见,那人是个聪明的,不知道前方是不是还有坑等着他们夫妻。
“所以,咱们的打算可能都要搁置。”
老虔婆和兰姨娘有关系,若兰姨娘从中求情,为李二开脱,最后找个由头放了,那怎生是好?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找人找关系,直接在大牢,解决二人。
这招和杀人灭口差不多,莫小荷稍微有点接受不了,她倒不是圣母,而是追究其根本,此种做法治标不治本,那第二条稍微有些难度,结合青稞的遭遇,知府也不是个好东西,最好去京都告个御状。
“原来如此。”
顾峥表示知晓,年后他们的确要去一趟大吴京都,护送顾夫人和青稞,想不到中间多出来个知府小妾,又让原本简单的事,复杂不少。
娘子说的对,枕边风挺可怕,不解决了兰姨娘,以后有动作,可能会让李家跟着遭牵连。
“我也是这样觉得,以后咱们早晚要回大越,可外公外婆是土生土长的大吴人,表姐马上和秀才成亲,总不能所有人都远离故土吧?”
多亏这件事得知了内情,还可以早做打算。知府在京都那不算是大官,却能在边城一手遮天,想要草菅人命,随便找个借口,根本没地方伸冤,这才对没背景的小老百姓最残酷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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