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士终于到了那一处杂货铺,杂货铺门口挂着布幡,正午头上,那布幡瞧起来蔫巴巴的,正如那门槛上坐着的小伙计一般无精打采。
小伙计一手托着腮,正倚靠在一边门板上打盹儿,冷不丁的瞧见掌柜的回来了,急忙起身,一个不留神儿险些绊倒。
两人说话间进了铺子,壮士眼看对过的铺子门口立着两个书生模样的,一面说话,还一面看向杂货铺,像是在讨论什么。壮士索性绕到杂货铺的后巷,趁着没人的功夫,“噌”的一下上了房。
杂货铺的后巷狭窄安静,后院东西各有两间房,房前院中打着一口井,墙根儿下搭着个葡萄架子,入了冬,叶子早就落了个一干二净,只剩黑乎乎的几条藤。
壮士悄无声息上了房,阳光暖融融的照在背上,这时节倒真有几分小阳春的暖和劲儿,便那太阳底下的葡萄藤,也透出几分生机来。
他顾不得看葡萄藤,不过匆匆一眼,便揭开瓦片,探头看下去,那女子正立在柜台后头,手上拨拉着算盘珠子,也不见她算账,只侧耳听着那伙计说话。
那伙计一身儿簇新短打,脚下踩着一双棉布鞋,此番正同那掌柜的禀报着,“小的方才也打听了一回,也是说那城外闹了一场笑话。不过没人知道那砸场子的姑娘是什么人,此番若非锦屏姑娘救了场,这一场戏可真就演砸了。”
“旁的可曾打听出些什么了?”那女子又问道。
“旁的倒真叫小的打听出来了一些……”那小伙计继续说道:“也有人瞧见了那娘子,说是跟个几个姑娘在一处。”
那女子倒似是极有兴趣一般,又追问了几句,“那几个姑娘是何模样?”
壮士听了会子,见这女子只顾着打听姑娘们的模样,也听不出旁的什么,他对姑娘并没有兴趣,于是只悄然把那瓦片原封不动的盖上,而后便原路返回去了。
这杂货铺子,到了正午头上,并没有主顾,那女子又低声问了一句,“竟有个姑娘投怀送抱?”
“那姑娘也是个眼神儿不好的……”小伙计笑道:“不过那姑娘咱们也找出来了,只把她捆在树上,问了个清楚。”
正房的案几摆放着几样菜肴,牡丹描花瓷碗盛着汤羹,一样樟子肉索饼,一样含桃毕罗,另有一盏热气腾腾的酪饮。
米儿身穿土黄色衣裳,脚下踩着的是同色的鞋子,不过发间簪着的一枚金簪子,倒叫她看起来与之前有些不同。这不同,就像是九月十月的天儿,瞧起来都是一样,到底有些是不一样的。
“娘子,怎地这般对付?”她口中说道:“这饭菜若是早晚还好,正午头上吃这些,未免太过简单,奴婢再去厨房瞧瞧去。”
“莫要多说。”六娘子身上穿着的是一件儿镶边儿的胭脂色襦衫,伸手间,胭脂色中透出一抹白皙的指尖。
“娘子……”米儿张口又劝,“这时节老夫人虽是生着气,但只要娘子肯低头去同她解释一番,老夫人自然就明白了。毕竟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夫人也不会当真生娘子的气。”
“跪下。”六娘子搁下筷箸,“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米儿熟门熟路的跪了下来,只低着头,口中说道:“奴婢不该乱说话,搅了六娘子的兴致。”
“既然知错犯错,便该重罚。”六娘子沉吟起来,瞪着米儿心里头鼓槌一般,她这才说道:“你且去元阳姨娘那里走一遭去,再把这个给痣丫头带过去。”
米儿先前就瞧见那案几上搁着个涂了清漆的楠木匣子,心里头也猜想那匣子里头放的什么。如今听到六娘子吩咐,便取下那楠木匣子,口中应了一句,“奴婢这就把匣子给痣姑娘送过去。”
“荷花姑娘身子如何?”六娘子冷不丁的又问了两句。
“奴婢昨天特意去看了看,荷花姑娘的身子好了不少,如今脸色也不是煞白煞白的了,奴婢过去的时候,荷花姑娘还陪着奴婢说了会子话。”米儿抬头看了六娘子一眼,像是在猜测六娘子会不会生气,“不过荷花姑娘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希望娘子能饶了辛姨娘这一回。”
“糊涂……”六娘子复又拿起筷箸,口中轻飘飘的说道:“她竟是这般认不清形势,成王败寇,在咱们这府里头也是一样,她斗不过元阳姨娘,偏要让奴家饶了她?”
“她也是没了法子。”米儿接口道:“她如今还能求谁去?那荷花姑娘左不过是个自身难保的泥菩萨,她只有把宝压在娘子身上。”
“辛姨娘成事不足坏了事,实在不足可怜。”六娘子一锤定了音,也不再开口,只拿着调羹小口喝汤。
米儿张了张口,末了又说了一句,“辛姨娘哭的可怜巴巴的,奴婢老远瞧见过一回,像是老了好几岁,哪里还有先前的威风。”
“花无百日红。”六娘子再不说话,这屋里头便只剩下米儿的声音,“那奴婢见了荷花姑娘,就让她且养着身子,旁的事情模样多想。”
屋里头彻底安静了下来,里屋开着半扇窗,但并不见风,只见一缕阳光落在香炉上。
米儿出了屋子,头顶太阳正是一天当中最暖和的时候,深吸一口气,尽是暖融融的味道。她捧着楠木匣子,顺着院门朝东去了。
荷花池子夏天的时候,荷叶挨挨挤挤,瞧起来甚是热闹,这入了冬,荷花凋零,荷叶枯萎,这一处池子瞧起来只觉得荒凉。
米儿经过荷花池子的时候,又抬头去看那凉亭,夏日里凉风习习,现如今那亭子里即便是生着暖炉,到底也觉得冷飕飕的。
这时节不同,行事便不能相同,夏天儿的时候坐在凉亭里头抚琴,自是雅事一桩,若是这时节坐上去,只怕一时半会儿的就要打喷嚏流眼泪。
米儿收回目光,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捧着的楠木匣子,这匣子巴掌来长,巴掌来宽,看样子里头应当是个小玩意儿,可这匣子却是实打实的楠木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