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11点,宋越二人才大汗淋漓地到达郭家庵--太清宫。
接待二人的是道长的女弟子周师父,约莫五六十岁,慈祥淡然,据她说这位道统宿老平时偏爱睡觉以养生,今日又有些乏累,所以须等些时候。
到了中午,宋岩越涵才见到蒋新平老人,他眉高慈目,颅面长圆,脑后一束稀疏的白发挽成小髻,像个老顽童、活神仙。
宋岩问及当年青城山的往事,老人说其曾祖父宋青阳的确与春熙图有关,但当年正逢自己外出,并不知具体详情,只有当时一位十八九岁的师弟见过。
至于宋青阳当年行军途中被朱润民一伙人追赶,匆忙之中,是否在这青城山藏图,连师父临终前也很忌讳提到此事。
宋岩思忖半晌,“老师父,那这青城山还有别的什么关于藏宝之类的传说没有?”
老道长迟疑了会儿,“说也无妨,‘石牛对石鼓,银子万万五’,这是关于明末张献忠大西国藏宝的传言。抗战时期,成都锦江九眼桥还真的挖出过一只石牛和石鼓,但最后却不了了之。”
“直至九十年代青城一带还掀起过寻宝热,这个局里的关键人物就是我们外山普照禅院开山祖师心莲和尚。”
“传言他是随‘八大王’张献忠和李定国征战南北的部将,奉命以蓥华庙作掩护看守宝藏。大西军反清复明彻底溃败后,心莲万念俱灰,心死如灯灭,临终时并未言明藏宝之事。”
“蓥华庙刚开始只是一座殷姓弃祠改建的贫穷小庙,但清朝道光年间开始暴富,大兴土木,并改名普照寺,规模宏大,一跃成为川西四大丛林之一,远近闻名。”
“据说当年张献忠在大观镇青峰山所采巨数石料,并未运送出山,用作铺路或修建任何建筑,甚至连300石匠也未走出山来,永远消失在这青城山里。”
“而今普照寺不但发现了石料,也发现了其所藏宝物的一部分,这些足以证明当年张献忠等人确有过藏宝行为。”
宋越二人听了这番详叙,觉得内里确有乾坤,只是老道长似乎并没有知无不言,说得很透彻。
越涵灵机一动,试图亲近拉拢,“老人家,晚辈粗学过几招太极拳,不知可否与您过上几招?”
老人闻言,狡黠地笑了笑,“你这个后生...不单纯,好吧,老夫今日就陪你套上几招、练练手,不过,我年事已高,点到为止即可。”
两人于是在晴光场院切磋起来,老道长教其太极养生功,越涵习之与少林太极拳相融合,觉之更加游刃有余、劲道倍增。
数十招过后,老人家没了多少兴致,只说,“以后武术这种事情,你们还是前山去找刘娃娃吧。我这么老了,舞不动噢。”
越涵心领神会,知其是指刘掌门。
不多久,宋岩见没什么进展,只好拿出那半幅《春熙图》以博取老人家的信任。
蒋道长喝了一口茶,拿来细细品鉴,内心抑制不住地激动,“这幅画的确可能是真的!不过,如此重大的事情,老夫我...实在一时难以抉择。”
老人仍是摇头叹息,似乎很慎重。
宋岩倒抽一口凉气,心中忐忑。
“说起字画,解放后台湾著名画家张大千,曾在上清宫作画两幅,交由我和傅元天收藏,我还把自己的拂尘送予他。在天师洞当家时,专门负责管理这两幅画,还参加过北京一个全国性画展哩,这些事连前山的唐娃娃(唐诚青)都不晓得。”
老人回忆着,既是自豪又是为茬开话题。
越涵听得入迷,“如果猜得没错,徐悲鸿先生也送给过青城山《奔马》《天马》两幅画。”
老人家听了,肯定地点了点头。
“老人家,您当真不愿意进一步透露些什么吗?”宋岩什么也没听进去,内心很是抓狂,但仍是恳切道。
“娃娃们,你们请回吧。我师父临终前的确交给过一个东西,但现在不是时候,且祸福未定,我不能给你们。”
老道长摆摆手进屋去了,似乎很是无奈。
宋越二人只好离了太清宫,仍旧回天师洞。
中午用过斋饭,百无聊赖在天师殿前戏耍,左边屹立着龟驮碑,上刻有“天师洞”三字,大殿正门有诸如“神光普照”“上善若水”“神仙都会”等匾额。
正殿为三清殿,殿前香台铁塔,摆放有致,殿后有黄帝祠和天师洞古迹,不远处还有张天师亲手种植的千年古银杏--许愿树,整座观内,仙气缭绕,清幽气派。
宋岩逗着柳生在庭院里左转右转,突然发现一处石碑后面刻了首诗,“蟾戏水于五祖楼,药王凭此坐虎丘。丹台碧洞向天鸽,留取老君在上清。”署名竟是宋青阳。
宋越二人读罢,心中同时涌起突突的悸动紧张,面面相觑。
午夏晴光,竹影婆娑,似乎瞬间点亮了宋岩脑中的灵感。
虽然这首诗有些怪味,但联系药王殿所得匕首及老道长欲言又止、似有隐情,如果猜得没错,他师父留给他的东西在这首诗里也定会有提示。
“药王凭此坐虎丘,匕首上的‘吟’字应该就是指这首提示诗。”宋岩分析着。
“丹台碧洞向天鸽,丹台碧洞无疑就是天师洞,天鸽又是什么?”越涵回应道。
“天鸽就是丈人峰,丈人是星宿名,又指天鸽座。”柳生灵光一闪。
“是吗?那连起来的意思是从天师洞正对着丈人峰。”越涵继续分析。
“不对,我们来时曾观察过,真正正对着丈人峰的是全真观,所以诗里才有五祖楼。”宋岩反驳道。
“说得在理,可五祖楼有什么呢?”越涵附和着。
三人会意,立即下山,去了全真观。
全真观由傅元天大师恢复重建,矗立在一片茶林之间,前有慈航殿,后有七真殿和五祖殿。
后殿供奉着全真教开派祖师王重阳的七大弟子,统称“全真七子”。
眼见着离揭开真相越来越近了,宋岩心里把持不住,害怕起来。
三人把五祖楼里里外外看察了七八遍,却无任何发现,脑中一片空白,微有些郁闷。
宋岩出得殿来,遥望这威仪肃穆的大殿,无意间突然发现,这重檐庑殿顶式正脊中央的宝瓶在晴日光影里镜光闪闪,竟然正对着丈人峰的绿荫高处。
宋岩心弦一紧,火速冲上楼去,越涵柳生知道他肯定发现了什么,也跟了上去。
三下五除二,宋岩正欲奔向顶楼,柳生却说那是他大师兄专门负责看守的禁地阁楼,不能上去。
宋岩这牛脾气自然没拦住,只好任由他打开了宝顶处的龛盒,原来里面镶着一块八卦镜,果然没错,不正是蟾宫在水化为镜么,仔细看时,它还有个开关。
越涵也拿着仔细斟酌了一番,试着开了几下,没想到这镜子似乎有了动静,镜片里开始游动着一股股透明的细丝,向着各方位弥漫,而后消失,仔细闻时,还有一股清凉的臭气。
没过多久,宋岩突然发现这八卦镜似乎发出了一道炽白的弧形光线,直直地射向了对面的丈人峰。
“越涵,快看!惊喜出现了!”宋岩激动地雀跃。
说罢,忙不迭地从飞檐下翻转到外面的檐顶,更近距离地观看这一奇象,柳生也忘了禁忌,调皮地跟在身后。
“二涵,这...这一定就是天鸽线了!”宋岩对着阁内喊到,惊颤不已,越涵随即也出来观察了一番。
此时午夏正浓,青城山宫,道音弥弥,山间的游客们有些也发现了这一奇象,山上山下,顿时涌起些喧闹声。
三人赶紧下了楼,以免被人发现。
黄昏时分,柳生碍于宋岩提到忠爷爷的嘱托,忐忑着帮其替换偷拿来了那面八卦镜。
温暖的阳光照在山里,三人坐在石台上筹谋思索。
越涵仔细将这八卦镜研究了一番,猜测这是面特制的感光镜,开关起合就是为了利用某种化学物质的光学原理与丈人峰上的物体接头。
鉴于“留取老君在上清”一句和白天不宜再惊扰众人,宋岩决定先到老君阁和上清宫看看,敲定暮晚时分再见机下手。
林间郁郁葱茏,微阳空风,移步换景,渐次开朗,仙飘惬意。
路过朝阳洞,见其半嵌入悬崖而建,果然与洞无甚分别。
不一会儿,经过一座杉木小亭--观日亭,愈见清幽,眺望远山,苍茫连绵,宋岩心底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不免隐隐有些悲愁,但仍与越涵他们泰然自若地笑着闹着。
终于到了上清宫,宫前铺满青石板,四周树林丛生,显得寂静。
上清宫坐拥中心,黄朱墙门,双狮雄峙,古木参天,山下即是悬崖绝壁,虽然陡峭,但倚山沉稳又视野开阔,不失王者风范气度。
“宋岩你看,这‘上清宫’三字是由他题寅的。”越涵提醒道,宋岩听了只是不语。
三人随即参拜了祖师神像,又到各处转了转,并无所获,于是沿宫后拾级而上百余米,到了青城极顶的呼应亭与老君阁。
呼应亭又名圣灯亭,也是杉木搭建,但在此处,放眼整座青城山,却感觉大有不同。
夜幕渐临,山中灯影昏黄,一阵微雨过后,余温未尽,荒野各处竟时有点点光亮,闪烁飘游,忽明忽灭,灿若萤火。
“快看!我们这儿晨观日出云海,午赏佛光,夜看神灯,那些就是圣灯啊!”柳生见状兴奋地介绍,“传说‘神仙都会’青城山的神仙朝贺张天师时都会夜点圣灯!”
“是啊,一定是因为今年的磷火自燃盛景比往年要早些吧?”越涵笑说他。
“哼!二哥没情趣!”柳生不满地生气道。
越涵意识到不对,连忙安慰这小家伙,宋岩只是低声笑笑。
夜风徐徐,宋岩发笑间,无意撞见远处丈人峰的绿荫高处似乎有金光微闪,心一下警惕起来。
“留取老君在上清?对了,就是留取老君在上清,原来它只是种夜观方法,意思是只有在呼应亭这一线才能看到夜间丈人峰上的金光!”
宋岩精准地猜测道,转头对柳生吩咐,“柳生,快,下到上清宫以下,看还能不能看到这股金光?”
柳生领命,飞快地下山去了。过了十分钟又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嘴里含糊不清地喊,“大哥,其他地方真的看不到这金光!”
二人会意,迅速带上早已准备好的绳索、铁钩以及照明灯等,下到四望观,又攀上丈人峰,绕过圆明宫,终于到达峰顶。
山风夜袭,峰顶石崖上更显葱翠神幽,越涵不免打了个寒颤,“这儿多陡峭啊,太危险了,稍不留神摔下去会没命的!”
“那还用说,整座山也就这陡崖风景独好,要不然哪有什么‘为爱丈人山,丹梯近幽意’之类的诗呢!”宋岩有些兴奋。
“别磨蹭了,是不是男子汉?到底帮不帮我?”宋岩见对方有些犹疑,激将道,同时也暗自鼓起勇气。
“来吧,哥们舍命陪你到底了!”越涵把心一横,放话道。
“大哥、二哥,你们下去小心啊!”柳生嘱咐道,负责在上面看守。
宋岩正作势攀下崖去,抬头笑了笑,未作回答。
二人顺着绳索攀沿而下,好不容易才摸清了白天光线射中的地方。
夜风实在太大,两人在悬崖半空中瑟瑟发抖,已分不清是紧张害怕还是难抵寒冷。
宋岩小心翼翼地拨开那绿荫簇丛,天呐,还真的有玄机。
原来从一条近乎笔直的长长石缝中伸出来个方口石柱般的物体,还连着个立体化月亮形状的类似杵头的东西,卡在外面。
“越涵,你看,这到底会是个什么东西?”宋岩很是兴奋,隐隐有些发抖。
“也是个嵌在石龛里的镜片装置!”越涵一手照明,一手细细触摸那弯月亮。
“你看,它紧贴着岩壁,一半为弯形月,另一半为圆形月镜45°朝下,分别标有日、月二字,联起来就是个‘明’字,如果白天被八卦镜照过,那么它晚上才会发光,并且是射向山下的月沉湖的。”
“我知道了,它就相当于门外锁,专门露在外面让人发现的!”宋岩似有所悟。
“你说的没错!这很可能就是山闸门式的藏宝装置。”越涵肯定地回答。
“可这要怎么开锁?我们根本没有任何其他线索!”宋岩犯了难。
越涵听了也是毫无头绪,因为即便是山闸门,总也不至于劈得开整座丈人峰吧,这根本就逻辑不通,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这样想着,越涵甚至怀疑之前所发现的一切了。
“柳生,把包里的古锁片用绳子递下来!”宋岩似有发现,突然朝崖上喊道。
“什么?风太大了!听不清楚!”柳生在上面喊。
“把古锁片递下来!古锁片!”宋岩再次重复,心中已经郁闷难忍,有些不耐烦。
没过多久,锁片被拿了下来,越涵也再次边比对,边仔细观察这枚月亮。
无论怎么看,它都不像一把锁呀,而且就算能匪夷所思地打开,似乎也根本说不通啊,这究竟是要能怎么样呢!
宋岩也感觉到了这一点,逐渐变得粗鲁暴躁起来,一手艰难地握着绳子,一边不耐烦地反复查看这么个臭杵头。
一不留神,忽地碰掉了越涵的手电,只听“砰”地一下,电光迅速在山崖间划过一道道亮光,坠了下去。
二人没了照明,正呆愕惊慌着,心中隐隐发颤。
突然山里喧嚣声不断,锣鼓震天,原来白日里道人们就发现了端倪,以为来了盗宝贼,所以晚上特意组织山民侦查等待,伺机抓捕活动分子。
此刻,山间同时响起了莫名的音乐,真乃神古清乐,天音漫漫,壮怀激烈却又令人心悸震颤,诚惶不已。
“抓贼呀!抓贼呀!”听着山民壮汉们的呐喊声,两位少年吓得慌张又哆嗦。
“宋大哥,快呀,快点上来!不然被抓住,我们就危险了!”听着柳生急切地呼叫声,知大事不妙,真的被发现了。
此地不宜久留,只得迅速颤栗着攀上山崖,潜逃而去。
三人巧妙躲过追赶的众人,下得山来,打算夜游月沉湖以舒缓情绪。
宋岩面色潮红,仍心有余悸。
“刚才真是好险啊!”柳生感慨道,宋越二人听了这呆萌语气,反而暗暗发笑。
月沉湖地处山谷,位于青龙嘴与丈人峰之间,湖边有露天茶亭与映月长廊,灯影昏黄,静谧悠美,有诗云“松声竹韵吟仙境,山色湖光映月城。”
三人租了一条船在湖上游荡,湖心有一木塔,远处是低矮的丘坞,葱茏临水,颇有妙姿;靠主山而建的索道下站,白墙青瓦的宫院,仿似邻村的幽居人家。
突然瞬间下起了小雨,此刻烟雨如织,黛青色的群峰在夜幕下的雨雾中若隐若现,当真沁人心脾,清冷温馨,心旷神怡。
“柳生,这月沉湖可有什么诗句或历史渊源没有?”宋岩问得入神。
“嗯,有倒是有,比如已故上将张爱萍的‘青城山幽子规啼’,还有‘樵客出来山带雨,渔舟过去水生风’,也很贴切!”答来全不费功夫,让人惊叹柳生对这青城山所熟悉的一切。
“看来我们还是什么也别想了,尽兴地游玩一番再说吧。”越涵一旁感慨道。
三人回到天师洞吃晚饭,不多时,刘掌门进来食堂了。
“你们今晚是不是到对面山崖了?”刘道长似乎并没有要责备的意思,三人吃着斋饭却不言语。
“我知道你们千方百计想要破解什么旧案谜题,可也不能这么任性妄为,否则山里的道长们会不高兴的!”
刘道长语重心长,宋岩却觉得莫名,心里不是滋味。
“还有柳生,你呀,可是从小拜我为师的,再跟着这么胡闹,我可要重重地罚你!”刘道长微有些生气了。
“师父,徒儿知错了!”柳生两眼泪汪汪,口里嚼着饭,含混不清地认错。
宋越二人觉得事情有些凝重了,不再多言,只得答应掌门尽量不再闹出什么事来。
二人躺在厢房的床上,“越涵,最多明日下午,我们就要回去了,怎么办呐,一点收获也没有?”
宋岩双手枕着头部,心有不甘,感慨道。
“能怎么办呢?实在不行,再另想法子呗。”越涵回答。
宋岩听了,只得长叹一口气。第二天,晨雾氤氲,天师洞散发着一股温寒神秘的浪漫气息,到了太阳高升的时刻,又都渐渐散去了。
宋岩心情不似昨晚烦躁,直觉让他敏感到“大西国宝藏”与“春熙图之谜”所藏的地点可能就在同一处。
本来谜底是呼之欲出的,可就是秘悬一线,无奈毫无头绪,找不到出口去破解它。
早饭后,二人打算再次打探下丈人峰,然后就回昭陵城了。
三人硬着头皮再次行动,宋岩正挂在悬崖上,忽听得山下有人呐喊,我的天,竟然是赤星帮那伙人的声音,他们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宋越两人二话没说,迅速将八卦镜抛还给柳生,匆匆告了别,循捷径从旁系山脉逃走。
过了好一段路,宋岩回望这青城山,脑中仍旧一片空白氤氲,迷茫难受,长叹了一口气,二人匆匆下得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