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邵苒航在满是霉味的小公寓里醒来。
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坐在桌边吃昨晚阿谭给他带来的食物。阿谭这小子虽然说话带刺,但真的很够义气,当初刚刚和家里断绝来往那段时间,是阿谭借了穷困潦倒的他不少钱,才让他度过了难关。
那时邵苒航大学刚毕业,但上学期间根本没好好听过课,一直在混。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学得再差,父亲都会让他回去继承家业,所以他肆无忌惮。当然,还有另一部分的原因就是邵苒航故意和家里对着干,因为那时的他一直觉得身边所有人都在阻挠他的人生——父亲非让他学习根本不喜欢的专业,继承他根本不喜欢的家业,阮欢杳更是用肚子里的孩子逼他结婚,他觉得世界上最委屈的就是他了。
所以当父亲赶他出家门,并且收走了他所有的钱之后,邵苒航才感觉到什么叫人情冷暖。起初半个多月,他那些酒肉朋友还愿意请他吃个饭唱个歌,但时间一久,发现邵苒航一毛钱都拿不出来,也没办法用家里的关系帮他们的忙,顿时就不再理他了。
那个时候,只有阿谭愿意帮他。
不学无术的邵苒航到了社会上,没了父亲的帮助,根本连个工作都找不到。阿谭便动用自己的关系,让邵苒航在朋友的公司里上班,其实也就是让他打个杂,因为他根本什么都不会。
邵苒航拿着每月两千出头的工资,之前父亲出钱给他租住的豪华公寓自然也不能再住了,于是他租了个最便宜的合租公寓,三室一厅里挤了二十多个租户。卧室房里是上下铺,大多数人都是来这个城市打工的。
房间里住的人多了,气味自然不好闻,唯一的一间卫生间每天也是人满为患,客厅里也经常烟雾缭绕,那些同住的人下班回来,经常和朋友彻夜喝酒打牌,闹得屋子一整晚都安静不下来。
那合租公寓阿谭曾来看过一次,看着那样的生活条件,阿谭觉得自己都接受不了,因此认定锦衣玉食的邵苒航必定也忍不了多久,都想着借他钱租个稍微好些的地方了,可邵苒航竟然真的一言不发,忍了下来。
他每天认认真真上班,看其他同事闲了就过去请教他们和工作相关的问题,下了班就一个人去图书馆,在那里自学L国的语言,直到深夜才回公寓休息。
而且出乎意料的是,邵苒航和合租房里的其他室友相处得异常好。他没有一点从前的少爷架子,经常把买来的烟分给其他人,学会了天南海北的方言,室友们从老家带来什么土特产,都不会忘记分给他。
要知道这放在从前的邵苒航身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可能是由于从小养尊处优的缘故,他带着与生俱来的自大,对穷人,虽然没有说看不起,但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所以当初他和阮欢杳在一起之后,起初一直把这件事瞒着所有人,因为他觉得和这样一个穷女孩在一起太丢面子。他看不起阮欢杳穷酸的样子,吃顿饭花几千块她都惴惴不安,太小家子气。他心底也隐隐讽刺阮欢杳爱装,明明就是冲着他有钱来的,却总要表现出一副清高得不得了的样子。
可是当邵苒航真的放下了那些偏见,才发现原来过去的自己错得多么离谱。他从室友身上学到了很多。有个中年室友打三份工,每天只吃馒头咸菜,把攒下的钱全都寄回老家,让他的妻子买漂亮衣服,让他的孩子有钱交学费;还有个年轻室友看上去有些痞相,手臂上还有纹身,可是一直在努力存钱,说要攒钱买房子,不想让女友跟他一起吃苦……
室友们的种种人生经历激励了邵苒航,想到阮欢杳或许还在大洋彼岸惶然不安地等着他,他不禁充满干劲,花了仅仅半年多的时间,就把原本从未接触过的,十分晦涩难学的L国语言大体掌握了下来。
然后他辞了工作,考了导游证,挂靠在朋友开的旅行社下面开始做私导。起初,由于他对L国本地情况并不熟悉,还曾经被客户骂过很多次,但后来就越来越轻车熟路,再加上之前在公司和合租房里学到的处世经验,近两年来渐渐有了点小名气,存款上终于不再那么捉襟见肘了。
他也从之前的合租房搬了出来,重新租了间一室一厅的公寓。倒不是他嫌弃那里的环境,而是因为阮欢杳喜欢花草、喜欢看书,而合租房里根本摆不下。搬到单人公寓后,他买了一个巨大的书柜,全都空着等阮欢杳回来填满。还买了很多花,认真浇水施肥,现在小小的阳台上已经是青翠一片了。
再说了,如果阮欢杳真的带着孩子回来,他总不能让他们一起和自己挤在合租房里。
此刻,邵苒航一边幻想着阮欢杳和孩子回到自己身边的样子,一边快速吃掉早餐,然后起身出了门。
L国私家侦探的费用昂贵,查一次就要很多钱,邵苒航没办法总是靠他们,因此每次来这边做导游,便趁着空闲时去街上走走,他总想着,只要他走遍这个国家的每一条街,每一段路,总能遇到她的。
他从租住的那片老旧街区走出来,很快来到附近繁华的商业区。其实想想也觉得挺不可思议,繁华的街道和老旧的街区,竟然只隔了短短两个街道的距离,一边是五光十色华丽奢靡,另一边则是阴暗晦涩荒凉孤寂,看上去就像两块拼错了的、色差巨大的拼图。
邵苒航不禁联想到了自己与阮欢杳,他们是不是也像两块原本不该拼在一起的拼图?
如果是过去,只怕他巴不得阮欢杳这块拼图滚得越远越好,可现在,他只想牢牢将她抱进怀里,就算有再多阻碍,他也绝不会让他离开。
繁华的路边尽是奢侈品店,唯有拐角处伫立着一家书店,看上去有些年头了。邵苒航推门进去,店主人带着厚重的眼镜,只抬眸看了他一眼便垂下头去。
邵苒航走进去,查看书架上有没有有意思的书,如果有就买回去留给阮欢杳。他看完一整排的书,转身绕到另一排书架前,眼角却忽然瞄到正前方站着两个人。
准确地说,是一个黑发女子抱着她的小女儿,她们背对着自己,身形看上去竟然有些熟悉。邵苒航顿时僵直了身体,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走上前去,按住了那个黑发女子的肩膀。
对方转过头来莫名地看着他,却并不是东方长相,而是一个当地白人女子。
邵苒航压抑住心底失落,跟那女子道了歉,说自己认错了人。
黑发女子对他友善地笑了笑,带着女儿离开了。
邵苒航有些自嘲地叹了口气,也是,哪有那么容易就真让他碰见?于是他也离开了书店,继而朝对面的购物大厦走去。
一进大厦他就直奔母婴专区,邵苒航看着那些早教用的道具,只觉得哪个都好,简直想全买下来。
可是那些道具全是用L国的当地语言标识的,就算买回去孩子也用不了。邵苒航十分无奈,最后只能到旁边服装区买了很多童装,有男有女,打算像以前一样带回国去。
逛完这些,已经到了午餐时间。
阿谭打电话问他要不要一起吃饭,邵苒航同意了,两个人约在路边一家中餐馆碰面。
阿谭看他提着一大包的婴幼儿服装,脸色十分无奈,“怎么又买?你都买了多少了,你就算和阮欢杳生十八个孩子,也穿不了这么多!”
邵苒航像看宝贝一样看着自己买来的衣服,说:“穿的了穿的了。再说了,就算穿不完,留着当纪念也挺好的。”
阿谭摇摇头,简直对他无话可说。
两人简单吃了午饭,阿谭问:“你这次打算待多久啊?怎么今天这么闲,不需要陪客户逛街吗?”
邵苒航把孙芝的事情跟他简单说了一下,然后说:“后天吧,我查了下,后天机票便宜一点,能省一点是一点嘛。”
阿谭头皮发麻,“你能不能不要再说这句话了,我快要被你洗脑了!你以前好歹也是开着几百万跑车的富二代,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你现在买菜,该不会要跟人还价吧?”
邵苒航颇为正经地说:“当然要还啊,能省很多钱的!还有,跑车是我爸给我买的,不是我的。以后等我有了钱会自己买的。”
“行行行……”阿谭彻底服了他了,摆摆手,“我不跟你说了,先走了,你有事打我电话。”
“恩,再见。”邵苒航跟他道别之后,便提着衣服回到公寓。担心衣服被老鼠啃了,他把衣服用床单里三层外三层裹了半天。
后两天他过得无所事事,孙芝和那个女导游一起,玩得特开心,时不时还给他发几条消息。邵苒航叮嘱她注意安全,眼看着回国航班的时间就要到了,便提着行李朝机场进发。
机场里似乎永远人来人往,显得十分忙碌。办好登机手续后,邵苒航坐在登机口前的长椅上,望着落地窗外等待起飞的飞机,不禁想起了他那个想要成为飞行员的梦想。
现在想想,他父亲实在是太了解他了。知道他心高气傲、眼高手低、吃不得苦,所以当初才阻止他。只是因为父亲脾气暴躁,因此用词不太好听。可邵苒航却一点都没能了解父亲的良苦用心,只顾着和他作对,似乎只要能让父亲生气,他就特别开心似的。
邵苒航不禁苦笑了几声,心想如果他能早些领悟到这些,或许现在一切都不会是这般局面。
周围等待登机的人陆陆续续多起来,邵苒航有些困顿,便靠在椅子上眯起了眼休息一会儿。
因此他没看见,那个他找寻了很久的姑娘就从他不远处快步走过。
此时的阮欢杳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瑟瑟缩缩躲在垃圾堆墙角挨揍的姑娘,她带着一副巨大的名牌墨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身边还跟着两个身强力壮的白人保镖,三人走过人群时,引来了周围不少人侧目。
乘务人员早就认出了她,立刻笑着迎上去,用略显生涩的中文道:“阮女士,飞机还要半小时才起飞,请随我来休息一下。”
“谢谢。”阮欢杳点了点头,随着对方走进了VIP休息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