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迷梦中,意识悬于其上,懵懂旁观。
光之河流在脚下静谧流淌,奇异的光点轻轻悬浮,却也只在光河附近飘荡,不曾深入黑暗虚空中。
小纲吉盯着脚下光流看了片刻,缓缓将目光挪开,望向周身黑暗。
那是极黑极黑的深渊,没有一丝光,也没有一丝声音,生命的波动几不可闻,宛如吞噬一切埋葬一切的永恒亡地,一眼望去,只觉死气沉沉。
但小纲吉却知道,那里面,是有生命的。
毫无根据,直觉如此,幼小孩童坚定不移,目光望着黑暗虽有退缩,却不曾怀疑。
喀拉——
轻微的石子碰撞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中,小纲吉愣愣的循声望去,光河边缘,轻轻的波光微晃,渐渐映出一个暗淡的人影来。
有人在那儿。
沙、沙沙——
奇怪的微弱声响,好似粗糙布料摩擦,若不是离得近了,小纲吉的耳朵也很难听见。
暗淡的人影渐渐增多了,半侧着立在光河边缘,浅淡的光波吞噬了一点黑暗,少少显露出一些模糊的黑影。
小纲吉迟疑的望了很久,见那些黑影都没再动的意思,便有些想走过去看看。小短腿刚一动,脚下平缓流淌的光之河顷刻间汹涌澎湃起来。无数的光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漂浮起来,或远或近,或急或缓的往小纲吉身上扑,小小的孩童吓极了,连忙退后一步,动作有些急切,顿时没站稳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光河里的虫潮却已经平息下来,纷纷扬扬的光点是那些隐秘生灵的特质,它们半悬浮在虚空中,渐渐被光之河流缓慢的吸引,又重新没入了绵延无尽头的生命脉络中,随着它前进的方向而流逝。
小纲吉用手支撑着地面站了起来。动作有些迟缓,他犹豫的握了握拳,还是将目光望向几道黑影,认认真真的将其轮廓记下。
沙沙——
这次似乎是微小砂砾落地的声音,黑暗空间中寂静无声,这转瞬而逝的声音敏感的让小纲吉竖起耳朵。
依然是从黑影的地方传来,小纲吉睁大了眼努力看去,还是看不清‘他们’的真正模样,目之所及,半入虚空暗影,半入幻河光波。
——纲吉。
虚幻的,自不可知处空荡回响而来的呼唤。
“银古?”熟悉的声线即使被黑暗空间拉扯绵延,小纲吉依然分辨清晰,仰头望去。
光脉上方,是无边的暗色,偶有点点碎光飘下,也是虫们正落入光河的轨迹。
小纲吉又收回目光,望向自己隐隐透明的双手。
随后,他恍然大悟。
“该醒过来了。”
稚嫩的话音刚落,眼前之景轰然碎裂,光影急速划过间,小纲吉慢慢睁开了眼。
简陋居室中,阳光灿烂,亮亮堂堂,空气中有微小的尘埃颗粒悬浮,随着苏醒孩童起身的动作翩然变化,流淌过不经意带起的轻风。
“醒了?”白发独眼的男人吐出烟圈,驱散磨磨蹭蹭想靠过来的虫群。
“……嗯。”小纲吉揉了揉眼,语带困倦。
午后的睡眠本就浅淡,意识沉入光脉空间,自有虚浮感飘然,还处在幼年期的身体得不到充足的修养,自然会感觉疲惫。
小纲吉打了个哈欠,被银古安慰的揉揉头。
“还是那里?”
“嗯,发光的河流……”小纲吉点点头,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银古目露疑惑。
小纲吉迟疑了一下,试图比划,小短手在空气中胡乱挥舞了下,看得银古更加一头雾水。
“停停停——”银古大感头疼,急忙叫停,“你想说什么?”
“发光的河流旁边,黑漆漆的,影子……”小纲吉停下手,有些怯怯。幼小孩童的词汇本就不多,能说个大概已经是极限,银古只能连猜带蒙的理解,也不由比划几下,“你是说……光脉旁边有东西?”
小纲吉点了点头。
“是什么呢?影子?”银古问小纲吉,也问自己,见小纲吉沮丧的摇头也不失望,他拍拍孩童软软的发顶,安慰道,“没事,我去看看。”
尾音还在回荡,银古已经闭上了眼睛。
第二层眼睑闭合的世界,发着微茫的光点静谧飘落,宛如一场温柔无声的大雪。
绵长的光之河流静谧流淌,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自不可知的尽头处,蜿蜒至未知的远方。
奇异的光波是异界的生灵,虫们追随生机而来,寻觅生机而去,点点微光闪烁,从暗沉空间中落下,归于生命的本源。
一道修长人影站在光河边缘,白发独眼,薄薄的外套随意搭在肩上,白色长袖卷起一只,松垮垮的挂在臂弯上,似乎下一刻就会落下来遮住肤色泛黄的前臂。
异样的光辉潋滟,那道流淌绵延的长河让人无法不停驻目光,但站在光河岸边的这个人却只随意的扫过一眼,仅剩的右眼里无波无澜,沉静而淡然。
对岸的黑影依旧,或高或矮,影影绰绰看不分明,黑影没有动弹的迹象,似乎只是静静站在光河边缘,大半身子没入虚无永暗,失却了神智般沉默着。
银古一眼扫过去,目光顿时一凝。
“暗睑……”
他若有所思的喃喃,终于把一切线索都串联起来。
委托信上含含糊糊的‘怪病’‘失踪’,结合邻家老伯的说辞,应该很容易想到这种生物。
但虫类百态,出没皆隐,不仅有常人无法看见的「虫」,连虫师,也不敢说自己能实地观测到所有存在异常的虫类。
书页纸张,口耳相传的记载也偶有失真,更何况有的虫类历时久远不曾出现,虫师的记忆自然也会缓上一缓,没办法立刻从繁杂的记录中找出目标。
而这次的虫「暗睑」,距离上一轮出没事件的记载,也已有百余年之久了。
银古暗叹一声,横跨过光脉长河抵至对岸,借着光河余波窥见身材最为高大的黑影——那是一个面容麻木,目光死寂,看着都觉死气沉沉的男人。
这应该就是最早发病的木下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