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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城外,成千上万的铁骑咆哮着攻破了城门,马蹄下黄沙弥漫,带来令人窒息的铁血气势。重火阁与南沙的私兵一齐夺下宫门,滚烫的鲜血撒了遍地,渐渐凝结成黑色。
厚重的宫墙被鲜血洗刷,直至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领头的人,赫然是一身戎装的瑶华。
直到瑶华带着无数身着铁甲红袍的士兵将寝宫团团围起,尚还滴着血的长枪抵住谢棋舟的喉管时,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些连眼神里都带着浓郁血腥味的士兵像是柱子一般立在殿内,手里的武器无一不被鲜血浸染过。
往日在朝堂上尽显神威的大臣们如今抖如鹌鹑,女眷们更是抱成一团连声音也不敢发出。
就在这样的境况下,谢棋舟忽然狂笑几声,连抵在他脖子上的长枪刺破了皮肤也不在意了。他扔掉手里的长剑,一双阴毒的眸子看向依旧平静如同胜券在握般的南沙,“南王果真不同常人,真是百无一疏的谋划。我认输。”
说完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挣开被制住的手臂,将脖子往前一伸,任由长枪将自己刺了个对穿,直到死,脸上都是疯狂的快意。
底下响起了一阵低小的尖叫,和阵阵呕吐声。
这一次,徐公公饶是没有南沙提醒,也扬起尖利的嗓音宣读起了圣旨。
“天命不可以辞拒,神器不可以久旷,羣臣不可以无主,万机不可以无统。朕观诸子德行,唯南宁王南沙日表英奇,天资粹美,上孝下悌,人品贵重,特立其为栩水启圣新君,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谨告天地、宗庙、社稷。”
“钦此——”
南沙垂首接过,“臣接旨。”
徐公公朝他猛一跪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手臂置于头顶屈身一个大拜。口称万岁。
“见过皇上。”
底下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那些官员大臣和妃嫔们哆嗦着跪下,连声大喊,“臣/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南沙垂眼看着他们,眼神有些冷。却半晌捻出一抹温润的笑来,“众卿平身。”
这场快的来去如梦的宫变,最大赢家,还是南沙。
“天色已晚,诸卿快些归家吧。”他依旧端得那副温和的模样,却看得底下众人一阵心惊。
一刻钟后,底下的大臣都逐一请辞,步伐快得像后头有野兽在追一般离开皇宫。只剩下一干仍哭哭啼啼的女眷在下边。
“陛下,您看这先皇妃嫔们如何安置?”徐公公踱着步朝南沙而去,在离他三步远处停下来,垂首恭敬的询问。
见此一幕,叶知秋还有什么不明白,原来是一丘之貉。
南沙真的是好算计。
“便按祖制吧,贵妃以上殉葬,妃位以下贵人以上守陵,其余人次削发为尼充入光崟庵。以敬先皇在天之灵。”南沙看着那些妃子,语气冷淡。
话罢,一众士兵全然不顾妃嫔们的求饶和哭泣,将她们架起拉了出去。
至于她们的下场,无人关怀。
“谢霖,暂押入大牢。”他末了又嘱咐道。
“南沙!你如此心肠,狭隘胸襟,怎配做这启圣新君!”被依旧压在地上形容狼狈的谢霖,闻言倏然抬眸以一种血恨的眼神看着他,语气阴狠之极。“小心别龙椅还没坐热,就被人……啊!”
谢霖还未讲完,就被旁边的一个暗卫挑了手筋。
剧烈的疼痛让他再说不出话,只能用血红的双眼死死的恨着站于他面前,依旧道貌岸然温和有礼的南沙。他喉咙里陆陆续续滚落出沙哑而癫狂的笑声,真宛如恶鬼。
“还愣着作甚,还不快把这个殿前失礼的东西压入大牢,真真是看着晦气。”徐公公颇有眼力见的吩咐那几个压着谢霖的御前侍卫,神情都透露着嫌恶。
半晌后,寝殿里只余下南沙、叶知秋、徐公公三人。
乾顺的尸体早被殓司房的人带下去收棺了。
“你退下吧徐公公,朕乏了。”南沙下了令。
徐公公应了声,屏退各路侍女们,阖了殿门。
“恭贺陛下了。”叶知秋坐在雕花木栏边,看着南沙,笑着给他道贺。
“多亏了知秋,若要论智谋,我恐不及知秋一二。”南沙走过来,落座她身旁,那双幽深的眼眸里写尽了多少叶知秋看不懂的神色,唯有得偿所愿表达的淋漓尽致。
“陛下过谦了。”她应和。
“知秋今日想必也疲乏至极,便歇在长宁宫罢。”南沙唤来个从南王府带过来的贴身侍从,让其领叶知秋去长宁宫休憩。“明日乃是登基大典,知秋可要休息好。”
他话里话外的暗示,叶知秋只当听不见,微微一笑后便福身下去了。
偌大的宫闱,笼罩在极致的黑暗里。偶有两盏明黄的宫灯也被夜风吹拂的翩翩倒倒,起不了什么作用。清甜的花香从脚下蜿蜒,沁人心脾。
叶知秋跟在侍从身后,闲散的走着。
登基大典,按照栩水国的祖制,是要与立后大典同时举行的,皆乃是举国同庆的仪式。南沙提起这一茬无非是想提醒她做好本则,明日的大典不会出任何纰漏。
念及此,她忽然伸手捻落道路两旁的花朵,从喉间溢出两声轻笑来。
“皇后娘娘,因何事发笑?”前边的侍从停住步伐,问询。
叶知秋认得他,那个一直跟着南沙做事的下属,好像还有个妹妹,在府里做丫鬟。
“皇后娘娘?莫须有的事,可别折煞我了。”她指尖用力碾着花瓣,绽放出浓郁的香味。“明日事明日知,话别言太早。”
侍从愣了下,脱口道:“可您不是皇后娘娘,又会是谁呢?”
叶知秋只是淡淡的笑了声,不予置喙。
“带路吧,不是去长宁宫吗?”她轻声吩咐。
侍从不再言语,一路沉默着带路到长宁宫门处。
叶知秋由侍女恭敬的迎进去之前,听见那个侍从低声道:“不论如何,您是我们心中唯一的主母。”
这个我们指代的是谁,不言而喻。
无非是南沙的麾下的一众属下罢。
然而叶知秋只是带着极冷淡的容色回首看了他一眼,便转身离开。沉重的殿门阖上,恍若经久不败的朱漆都被震落了般。
唯一的主母,明日便会消失。
门外的侍从只是默然的低着头,身体僵直的像是木桩。
他钉在那里,没有挪动半分脚步。
殿内掌着数盏明亮的灯烛,笼在淡绯色的纱罩里,映照着四周精致华贵的摆件和陈设。此时已过了子时,明月高悬,清冷的光线从未阖严的窗缝照进来,倒和那温暖的烛火形成了对比。
“你们都下去吧。”叶知秋对着那些侍女抬了手腕,示意她们都退下。
“是。”侍女们弯腰行礼陆陆续续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关紧了殿门。
叶知秋吹熄了烛台,倚在窗栏边。
她拿出袖中一颗朱红色的粹石,映着月光细细的看了看。半晌她叹了口气,五指用力将其捏碎了,碎裂的残片发出阵阵极淡的微光,又仿佛是错觉。
明日大典,定不能一帆风顺,还是早些休息养精蓄锐的好。
叶知秋看着天幕上遮天蔽月般的黑云,转眼将月光吞没,背过身锁紧了窗棂。
从衣橱里草草翻出件衣裳,便换洗了躺上榻去。未过三刻,便熟睡了。
翌日。
当地尽头燃灼出第一道滚金般的粲然,袭过整片远东时。
清露垂叶,晨钟敲响。
叶知秋端坐于内殿梳妆台前,任由几个侍女在她头上捯饬。通身鎏金缀着红宝石的步摇横插在发髻中间,配以金玉珠花,华贵梳簪,雕刻着一尾凤凰烈火般的身姿。
正红色的宫装,裁以丹青勾勒的外衫,拖曳在几丈开外。
黛青描眉,朱砂染唇,薄扫粉面,环佩伶仃。
待梳妆毕,几个服侍的宫女都不由得赞叹道:“王妃真是世间绝色。”一旁的一个小丫鬟撞了她一下,娇笑道:“今日后便是皇后娘娘了,哪还是甚么王妃。”
剩下几人也笑着打趣起来。
叶知秋垂下眸子,唇边也弯起一抹笑来,更显得风华绝代。
她侧耳听着外头的钟声,心中不由得讽刺起来。
“你们几个先下去罢,我歇会。”叶知秋遣走下人,殿内霎时便安静了下来。
她抬腕拨弄着耳边垂落的金步摇,轻轻晃动着,碰撞间发出叮当的脆响,似是珠落玉盘般动听悦耳。描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露出种淡淡的冷凝来,她微微侧头,轻声道:“来了这么久了,真的不出来吗?”
今日是个无风的日头,晴云高挂,烈阳遍照。真不愧是钦天监算出来的良辰吉日。
“娘娘……”一道略有些嘶哑又低沉的声音传来。
“娘娘?恐怕无人比你更清楚今日会发生什么,何苦到现在还来蒙骗我。”叶知秋看着铜镜里映出的站在她身后那人。
他看着她的装扮,到了喉间的话语却倏然说不出口了。
“你不必藏着掖着,我早便知今日会是如此情形了。”她笑着,好像预见南沙会过河拆桥六亲不认是多么正常而简单的一件事而已。
“……”那人沉默。
“我帮他这样多,甚至于若我要说这天下有我一半功劳他也不敢不认。这样一来,他又如何敢留我,还愿意许皇后之位给我?就不怕梦醒时分发现这天下早易了主。”叶知秋扶着繁复的衣摆站起身来,腰间缀着璎珞的玉佩不断轻响着。
“昨晚我便告诉你了,这天下于我,后位于我,如过眼云烟,我半点也不稀罕。”
她看着眼前的人,赫然便是昨晚引她来这长宁宫的侍从。
题外话
南沙登记册词部分选自《献帝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