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璟给她的恩赐便是允许她穿上国母才可披的火红嫁衣,这样的恩赐在外人看来是至高的荣耀。
东宫璟也当真做到了十里红妆,管笛唢呐,吹响了每一条大街小巷,八抬大轿,如血嫁衣,凤冠霞帔,普天同庆,铺天盖地的喜气让陈国陷入一片欢天喜地之中。
殿外觥筹交错,殿内沉寂如水,镜上映出的女子,唇红齿白,胭脂微染,眉目如画,却是不带一丝表情。
端坐在喜床的夏初一动不动,直至那双绣着金龙的黑靴停在她的面前,才微微有了反应,也不等那靴子的主人有所动作,直直抬头,两行清泪便晕湿了容颜,打碎了一地的流光。
就算是大婚,东宫璟依旧是一袭紫袍,在泪烛的照耀下美如天神,嘴角微挑的笑意在看见女子眸子不断掉落的泪珠僵在了一边,终是摆手让一房的宫人退了下去。
他也注视着夏初,默默的看着她无声无息的哭,两人一个颔首,一个低头,谁都没有开口打断死寂的沉默。
最终还是东宫璟妥协了,伸出纤长的手指去触夏初的泪,带着暖意,顺着他的指尖滑落下去,晕了他的紫袍,开出一朵紫花。
“孤知道,你心里有他。”一遍一遍的擦拭着夏初脸上的泪痕,声音是一贯淡淡的凉意,“孤不在乎,只是,在这样的夜晚,能否只为孤笑一个,孤不想,在这样的良宵留下遗憾。”
夏初终究还是没有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泪一滴一滴滑落,开口却依旧是心心念念的人,声音软软的带着哽咽,“这样,他们就可以放心了吧,没有人再会去打搅他们了。”
东宫璟的手一顿,离开了夏初的脸庞,一言不发,薄唇紧抿,转身坐在了夏初的身旁,自顾自的脱鞋。
夏初猛的睁大了双眼,泪水沿着妆容精致的脸滑落,将红妆晕开,缩到了一旁。
夏初知道,这样的夜晚势必要发生什么的,只是真正到来的时候,夏初却是害怕得隐隐发抖。
东宫璟微微扬唇,笑意浅浅,就是不抬眼看那个瑟瑟发抖独自流泪的人儿,邪魅一挑眉,修长的指解开自己的腰带,刹那间,紫袍散开,顷刻落地,只留一身白衣。
夏初急急转过头,红唇紧咬,不安的揪着喜服,将大红衣裳揪得皱巴巴的,头恨不得埋到地底。
感觉到压迫的气势越来越近,夏初全身僵硬,略带凉意的气息洒在耳根,“孤还不屑强迫一个女人,今夜你睡在美人榻上。”
夏初不可思议的转过头看东宫璟,见他眉目带笑,嘴角微挑,一头墨发披散下来,邪魅不已,静静的等她的回答。
“陛下是正人君子。”久久,夏初硬邦邦吐出一句话。
东宫璟开怀大笑,眸子却带复杂神色,突然一个伸头,唇轻轻碰在夏初的唇上,如蜻蜓点水,立即离开,转身躺在了床上,自己盖上了被子,再也没有了动静。
夜静,微凉。
夏初目光呆滞的看着床上的东宫璟,久久没有反应,终于在听见床上人儿均匀的呼吸声才回过神来,急急忙忙提起裙摆,往美人榻走去,长长的嫁衣拖地,划出一片刺目的红。
日光细细碎碎的洒在殿房上,打了一地的流光,一片安宁。
暖意将夏初包围,她似有些贪恋,竟一时不肯离开这样的温暖,迷迷糊糊睁开眼,却是一双带笑的眸子紧紧盯着她,那样近,近到可以清晰的看到瞳孔里自己惊讶的脸。
“醒了。”十分自然的口气,好似这样的情景也司空见惯。
夏初正想放声大叫,东宫璟先一步用手捂住她的嘴,然后自顾自的解释,“昨天半夜太冷,我只好把你抓上来暖被窝。”
神色认真到夏初不得不相信,后来,夏初再怎样问他,他也只是这样的回答。
东宫璟放开她的嘴,看着她揪着衣服退到了一旁,下了床榻,自顾自穿衣,不理会她委屈的神色,转了话题。
“你时常梦魇”
“自从失忆以后,六七月如此了。”
“想恢复记忆”
“这么久也习惯了,但若可以恢复更好。”
若是东宫璟此时没有想要探究她过去的心理,若是他从未想帮她恢复记忆,若是他从未发现异常,若是他知道这样的做法会将她越推越远,那么,他宁愿她一直这样失忆下去,再也不要醒过来。
入宫半月,东宫璟特别恩准她回门,赐了一大堆奇珍异宝,显示她的圣宠与众不同。
尚书府一屋子的人密密麻麻跪在她的脚下,低眉顺眼,得到她的允许才敢站起来。
夏初找不到夏欢言的身影,微微惊愕,现在她却是连出闺房的力气却没有了么
叹了口气,与本就不怎么亲近的尚书寒暄了几句,将带回来的东西打赏给下人,禀退了身后的宫人,甚至连红芋也不带,自己一个人去了夏欢言的院子。
一进院子,满天的药味铺天盖地朝她袭来,呛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由下人领着进了夏欢言的房间,却是没有料到顾流城也在,一时间,有些尴尬。
再后来想想,此时她的身份已经没有什么尴尬的理由了,换了笑容,同顾流城点点头。
不过一月半的时光,顾流城却消瘦了一圈,神色黯淡,疲惫渐显,再不复当日所见的意气风发。
夏初佯装自然去看卧在床上的夏欢言,这一眼,却是惊得她退后了一步。
“你入宫几日,欢言便咳血不止。”不再如春风似的声音,带了一丝无奈及绝望。
床上的人儿,眸子紧闭,脸色苍白如纸,毫无生气,只有胸口微微的起伏证明她还是个活人。
“宫里的太医也没有办法么”夏初转头看顾流城,焦急之色明显。
顾流城沉默不语,意思不言而喻。
“还有多少时日”轻轻开口,却是颤抖不以的语调。
“最多一月。”
离开尚书府的时候,夏欢言最多算是羸弱,可不过半月时日,便成了奄奄一息等死之人。
世事无常,变化之大让人措手不及。
“我去找陛下想办法。”夏初不知道,此时的语调已不成一句话。
转身的时候,却是手臂被人抓住,回头去看,顾流城惨白的脸紧紧盯着她。
这样的目光,死寂,绝望。
这样的目光,是因为夏欢言,为了一段再没有以后的情。
这样的目光,刺得夏初流下泪来。
从一开始,顾流城的所有,他的喜怒哀乐皆为了夏欢言,所以,在听到夏初要去向东宫璟求助的时候,他才会抓住夏初么
夏初却是忘了,以顾流城与东宫璟的交情,他想要求助根本就用不了她,只是当时的情景再也容不得她想别的罢了。
脚步虚浮的由红芋扶着上了步撵,红芋一脸淡漠。
是什么时候开始,连叽叽喳喳的红芋也变得沉默寡言了呢
往事如烟,果真是再也回不去了。
宫门一关,夏初的泪顺着脸颊而下,回了沐兰殿,一言不发。
红芋端了亲手炖的驱寒汤水,夏初看一眼接过,浅尝了一口便放下。
“红芋,不要再呆在我身边,找个人嫁了吧。”
红芋一下子就慌了,急急跪下,连连喊着,“小姐放过奴婢吧。”
夏初失笑,指尖点点一脸惊恐的红芋,道,“你这是做什么,真是,快点起来,不嫁就不嫁,一辈子跟在我身边做个老姑婆。”
红芋莫名其妙哭得泣不成声,猛的扑到夏初身上,惹得夏初一阵调笑。
夏初现在却是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和红芋说话,不免一阵感伤,轻轻叹口气,待红芋哭完有些心烦意乱的拿起汤水一饮而尽,暖流走满全身。
东宫璟低低的声音略带凉薄自身后传来,“回来了。”
红芋已经站在一旁,急急擦了眼泪,端了瓷碗告退,路过东宫璟的身旁时东宫璟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红芋停住脚步,惊讶的看着东宫璟,一时竟忘了回话,就听得东宫璟低低笑开,“好好照顾你主子。”
红芋咽了咽口水,诺诺的点头,看了一眼夏初,见她顾自在发呆,抿抿唇,退下。
“这丫头长的不错。”
东宫璟一句话让夏初回到现实,夏初咧开嘴,杏目流光万转,说出的话却是让东宫璟想一掌把她拍死,“是么,那你封她做如夫人好吗,这样她就可以一直留宫里陪着我。”
这不能说夏初自私,红芋不想离开她,但终究是要嫁人的,如此,嫁给东宫璟是最好的选择。
她与东宫璟乃有名无实,也不用怕争宠之事会发生,而且平心而论,东宫璟也是一个好人,不会亏待红芋的。
而就在夏初沾沾自喜时,东宫璟却是黑着一张脸死死盯着她,然后头也不回就离开了她的殿房。
才想起夏欢言的正事的夏初急忙追出去,可哪里还有东宫璟的影子
夏初看着远处,咬咬唇,吐气,又回了殿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