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凤无双的话语,秦琼不由得暗自吃惊——他觉得凤无双没有骗他。他曾听说,这九野缚仙阵是妖道最为坚固的结界阵法之一,别说是他这飞升境的武将,就算是达至金仙境的真仙,一旦落入这阵法之中,若不破除阵眼,想要逃脱本就是痴人说梦。
且他已用尽全力斩了数十刀,那结界却丝毫没有破裂的迹象,更足以说明凤无双所言非虚。
他一时大意,竟然身陷囹圄,不能自拔。
该如何是好?
他一边思虑,一边低头望了望大地上那些仰望云天,还以为在观赏烟花的村民,握住水月刀柄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身为武将,要去斩杀数十名与自己无仇无怨、手无寸铁的平凡村民?这是多么卑微而不耻的行为啊!
可若是不尽快杀了他们突破这结界,那么宗主李贞观将有危难。
这矛盾的心情令他的思虑无比的错综复杂,善与忠——武将最基本的两种品德,在这里却成为了对立的两面,他却无法下定决断如何取舍。若是取善,自然坚守了武将之本,但却要眼睁睁看着李贞观死在这豹城之外,而置主君生死与不顾,却等于自掘武将这根,将自己的信仰亲手轰塌。但反过来,若是取忠,搭救危在旦夕的李贞观,便不得不手刃这些可怜的百姓。可若是如此作为,丢失了善良的本性,那么武将存在于这个世间的目的和意义又是什么呢?这样一来,他原本坚定的武将之心便要陷入迷惘之中,失去了本源。
最终这样的迟疑在武杰秦琼的心中无法决断,他不禁又怀抱起一线希望——或许那个凤无双是骗我的。没错,他正是要用这样的难题来折磨我,让我陷入纠结之中,不能立即斩开结界护卫宗主。而他便要趁机下手!
他这样揣测,但到了后来,他已经深信不疑了。
于是,他不再去看那些百姓——烟花已经熄灭,他们又在星夜下的荒村里来回走动——今夜一定有事发生,否则他们为何在这样的深夜中,徘徊于村子里呢?
这虽然是在结界之中,却绝非虚光幻象,反而这正是九野缚仙阵的奇妙之处。凤无双通过这个阵法,将武杰秦琼拘押到了十数年前发生惨案的小村庄,而这些村民,此刻还未被杀害,他们都确实是活生生的人类。
秦琼似乎已经看出了他们的真实,又或者说因为他们不再是亡魂的形态,而是与活人别无二致,才让秦琼在潜意识中将他们当做了活人,因此无法痛下杀手。
总之,秦琼倒提水月长刀,便在这荒村中周游开来。他想,既然斩袭天空无法破开结界,那么阵眼或许就在这荒村中也说不定呢!
这么一转悠,他才发现,这荒村竟小的可怜,一共也不过十多户人家,恐怕那二三十个村民便是这村中的全部了。他将村民的家中一一翻过,甚至还在他觉得可疑的地方斩了几刀。
他是将那些可以的地方当做九野缚仙阵的阵眼来斩得,自然要拼尽全力,因此结果可想而知——村民的十多栋房子,都在顷刻间被他砍塌了。
换句话说,他在一眨眼的工夫,就无意地将这个荒村夷为平地了。
村民们听到房屋倒塌的声音,立即纷纷聚拢回来,望着这一片废墟,蔓延的不解和疑虑。
不过这时,他们总算看到了站在废墟旁,同样呆呆地望着废墟的秦琼了。
他们虽看到了秦琼,但却不敢上前质问。
冰凉的夜色里,秦琼高大的身材和手中寒光四射的水月长刀,让他们望而生畏。他们只好呆呆地望着秦琼,甚至不敢出一声大气。
秦琼也察觉到了这些村民,他惊讶于这些人竟然可以看到他。于是他试探着地问道:“你们是亡魂么?”
“什……什么?”一个老人诧异地惊呼出来。可以看出,他是这个村子的村长。而秦琼也记得,这个村长正是先前请求他放过那女童的老人的亡魂。
但现在,这个老人明显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类。他佝偻着身子,满脸皱纹,花白的胡须短短地垂在颔下。他怯懦地说道:“我们,我们都是活人……大人,您为何要毁了我们的宅子?”
他这样问,有气无力,欲说还休,似乎生怕惹恼了秦琼,将他们这数十口人一并斩杀。
此时,男人们的眼中流露出敢怒不敢言的神色,他们的拳头已经握紧,但身体却颤抖着,显然他们也知道并不是这个大块头武将的对手。而女人们则在偷偷拭泪。这也是在所难免,房子毁了,家中的财物也都毁于一旦,掩埋在了废墟之下……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一个瘦小的女童——不过五六岁的光景——愤怒地冲了上来,不住地用一双柔嫩的粉拳捶打秦琼的大腿,哭闹似的喊叫道:“坏人,坏人,你为什么毁了我们的房子!坏人,你这个坏人……”
秦琼大惊,这个堂堂的武将,在面对这样弱小的孩子时,竟有些畏惧起来,他嘴唇颤抖着,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或许是内疚所致吧。
但村民们却大惊失色,一个个面如死灰。一个女人奔跑出来,弯腰抱住那个女童,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呜咽似的请求秦琼的原谅:“大人,她只是个孩子,不懂事。请大人不要见怪,原谅我们吧,求您大发慈悲,不要杀我们!”
匍匐在地上的女人,身材瘦弱,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所致。她的衣衫满是补丁,似乎已经破烂得不能再破烂了,但秦琼却不禁为他的勇敢而动容。他回答说:“对不起,我……我不是有心弄坏你们的房屋的,我是……”说到这里,他似乎觉得无法对众人解释清楚,眼珠转了转,忽然从怀中摸出了两锭金子(每一锭都足有五十两大),递给那个女人,“这点钱就算是我对你们的赔偿吧,也不知道够不够。”
他说得谦谨有礼,话语中更饱含着真切的情谊,就算是方才那个懵懂的小女孩,也听得出他是在真心实意地道歉。
那女人抬起头来,素面朝天,脸色欠佳,却难掩她骨子里透出的秀丽。她伸出纤瘦而苍白的手,捧住这两锭金子,眼睛里有濡湿的光泽在闪动,“啊,大人,不需要这么多。只是其中一锭,就已经足够重建我们的房屋,且还有大半剩余呢!”她感恩戴德地说着,又将其中一锭金子递还给秦琼,脸上却还浮现出羞赧的神色,似乎是觉得占了秦琼的便宜而心有愧疚。
多么善良的人啊!
她的真诚质朴令秦琼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他伸出大手,将那锭金子又推给女人,“这一锭就代表我的歉意吧,虽然我的歉意远远超过这锭金子,但我身上就只有这么多了。还请原谅我的冒失!”
“这……”女人仰望着秦琼,似乎有些为难。显然诚实的她,很那接受这样丰厚的赔偿。
但秦琼却严肃地说道:“怎么?不愿意原谅我么?那要如何你们才肯……”
“不,不不!”女人立即垂首辩解,“我们早已原谅大人了,现在我们对大人只有满心的感激之情!”
“别说什么感激了,是我有错在先。咱们就算扯平了吧。哎……”秦琼叹了口气,又道,“若非我有急事在身,刻不容缓,我一定会出力帮你们重建家园的!”
“那是自然,还请大人以大事为重。”不仅那女人,那些村民们也纷纷鞠躬施礼,答谢秦琼。
这两锭金子,足够让他们正村庄改头换面,让他们过上富足的生活——即便是其中一锭金子,也是他们整个村长一辈子也赚不来的钱啊。
秦琼对他们心生怜悯,但这时他在心中也渐渐明白了一个不容辩解的事实。那就是,诚如凤无双所说,这个村子里没有阵眼,阵眼当就是这数十个活生生的人!
可这时,凤无双又给他出了个难题。
一个声音自云天直接传进了秦琼的心中:“怎么样?下决心了么?李贞观可撑不了太久了。我再等你一炷香的时间,时辰一过,我就要取下李贞观的首级了。啊……忘记告诉你了,其实阵眼只是他们中的一个人,你只需要杀死他们中正是阵眼的那个人,便可以冲破结界。你要好好把握哦!”
随着那恶心的尖笑声,凤无双的存在感渐渐又抽离出了云天之外。但秦琼却不由得怒火中烧。
因为凤无双显然是在给他出一个极为困难的难题。
虽说阵眼只是其中一个人,但谁又知道到底是哪一个?凤无双明显是要秦琼自己找到这个阵眼并将其杀害。但问题是,他又已规定了时限——一炷香的时间——在这样短暂的时间里,要找到这个毫无提示性的阵眼,可谓是难如登天。最终的结果莫不和先前一样,要杀掉所有人,这其中便自然包括了那个作为阵眼的人。但后果却又有不同。
若是想先前说的那样,所有的人都是阵眼。秦琼若是最终在无奈之下杀了他们,虽有内疚,但在被逼无奈的情况下,似乎也是有情可原的。至少,秦琼还有机会原谅自己。
可是如今却说阵眼只是其中一个人。若是为了杀这一个人破阵,而将这数十人全部杀死,那么秦琼时候一定会对那些无辜者愧疚万分,甚至根本无法找到任何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杀害那些无辜者是有多么必要。归根结底便只能怪罪于他们的愚蠢与冷酷。那么忠善如武杰秦琼,又有何面目再活在世间?
所谓杀人诛心,凤无双现在正是在诛秦琼的心啊!
秦琼用怜悯而苦楚的目光浏览着这些村民,心中一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