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亲队伍回京后,和麟又一次成功的“失踪”了。实在让人头疼,皇上一直都想好好看看这个二十多年未见的儿子却不得愿;而作为皇后又是姨母,见不着传闻中捣蛋的侄子,只忙着与胞妹续旧,时不时会提到他,辰妃则讲一些他小时候的事,逗得大家直笑说怎么就把这么一个宝贝蛋流落民间好些年呢。辰妃感慨,也正因为自小艰苦朴实的条件,也许才塑造出了他如今这样一个坚强坚韧、处事待人不计较的好性格。
长年因身负责任禁锢在这深宫内院的落落书生----太子殿下,一直都很欣赏和麟那看似满不在乎却又懂得什么是值得争取的价值的人生。潇洒豪迈,自由自在。所以在太子不苟言笑的外表之下,也是很羡慕和向往和麟的生活呢。即使那个小家伙总是以冷硬的臭骨头对待任何人,但太子知道他本性是纯洁干净的那一种。
至于尔荣,和麟不回来是最好,省得还得互相忌惮看不顺眼。
底下的弟弟们则褒贬不一,有崇拜的,有嫉妒的,甚至还有被圣贤书充盈后对和麟行径不以为然的。
妹妹们似乎就比较齐心,一直把他当偶像。
这日,荣王爷来华清宫找落华,迎面就见那端着换洗衣物托盘的寒玉走来。他记得,这是落华身边的得力丫头。长得还不错,满机灵的。只是----
她走近了,尔荣静待她的反应。
只见原本还很自然的身影,偶尔还会瞄一眼身侧池塘里的盛荷展颜微笑。但当她正身发现迎面站着的人是尔荣王爷时,一下子脸上的笑意顿失、渐渐散去压低了头。尽管控制得很好,几乎敲不出任何表情,但尔荣明白,作为一个常年征战,太熟悉观察敌人心理的他来说,这丫头无疑是对自己有着恐惧,还有些什么......不齿?
莫名的怒由心生,其实放过她又怎会不容易呢。但这一次,这个人,他耗定了!
“荣王爷千岁!”行礼之人,礼毕而过。
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嗯,你回来。”只一句话转瞬让她崩溃。
寒玉愣在原地,端着的托盘的双手顿了一下微微有些无力,她勉强克制、维持住不让托盘颤抖。不回头,亦不转身,不知道该怎么办。每次见到荣王爷,总是逼自己提前想好应对之策,而今,这......
背着手,尔荣沿她周身绕了一圈又一圈,观察她。明知却故问,“你叫什么名字?”
“----寒玉。”神经似乎紧绷、停滞、急冲。虽然弱到不能再弱的回应,但她明白,这个时候,不可以有任何脱节的地方。
不断在脑中回想,自己的回答是不是没有显露出懦弱。
可脸颊一阵麻痒,尔荣突然靠她那么近,话音仿佛自耳边传来,“你似乎很怕我?”
此时的他们站在走廊的镂空雕花下,暂时不会有什么人看到。也正因为这样,寒玉苍白的脸上泛着生硬的红光,“回王爷的话,奴婢没有害怕。”
尔荣深深吸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气,吸的放肆、毫无顾忌,差一点就贴着寒玉雪质的肌肤了。寒玉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吓得差点昏倒。
“简直是要崩溃的表情了嘛。”尔荣满意却笑得不以为然,“行了,今儿不逗你了。公主呢?替本王通报。”
弱到几乎是闭气的寒玉,初得生还一般急忙拜了下去,连话都回不出来,尽可能的逃离他的身边。
通报之后,就连尔荣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恐惧。是,她是害怕荣王爷,尤其是他对自己的态度令她躲避、害怕。他那威严凌利的眸光下、仿佛任何人任何事都充满了占有的他的气息,仿佛在他的存在范围内任何生物都无法逃离宿命。就是这无形却又无力的宿命感。
所以通报之后,尽可能的,寒玉躲在待侍的地方一步也不敢出来,一个举止也不敢多做。曾经,她想过要逃跑。但还可以逃到哪儿去呢?涉及朝廷机密之人,一旦被抓回就是死路一条。况且,她离不开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公主殿下。公主所有的美好都使她觉得生活在天堂一般。喜欢看着公主,喜欢看她带给别人那种积极快乐的生活,也享受着、感受着她美妙的快乐。
经常来找她的女孩儿里竟然是十二公主居多,即使她的母亲是阴谋而被赐死的雨妃,但她依然还是喜欢八公主的。即使以那时母亲的倒台,她和十皇姐失去了庇护的依赖,但她依然还是喜欢这里。
宫里的事从来是机密的,然而有时候以某一种渠道来说传的却是飞快。比如,传闻当中与边境国国主有牵连的尔荣王爷,甚至还与国内什么教派,扯出混乱的关系。又比如,一向谨慎守身的齐宁殿下,迷恋西南边陲的某国公主,曾经到雪山上观过景,然而公主的夫家好像定的却不是殿下而另有其人。甚至还有什么死去的四公主的负心人,竟是尔荣王爷参加的那个什么教派的小头目......什么乱七八糟的越想头越头痛,是真是假尚且不论,光是她们这些随侍的下人就不该产生好奇心和多嘴多舌惹是生非。至于七殿下......是自己贪心了,一厢情愿总是会令人伤心无解的,罢了罢了。
只是这尔荣王爷干嘛总是对自己感兴趣呢?三番几次,看似无意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实在是难受。特别是与他独处的环境里,感觉到空气都是冷的、硬的。
因这次来不及调动人马找和麟而南方战事又起,落华跟随齐宁尔荣直接上了战场。
却在半天的行军之中又一次看到了故技重施的和麟身影,这一次他扮成了随行的士兵。惊喜中,喜的只有齐宁落华,早熟悉六哥的出其不意了嘛。而惊的就是尔荣了,只见他见敌人似的排斥:“你?怎么是你?!”
以赖皮待之,“怎么不会是我?!你是已经成年能独立思考的人吗?”
“你----你----”
只是憋得落华齐宁好辛苦,在一旁又紧张又想爆笑。
看到齐宁身着银铠威风凛凛,和麟忍不住上前拍拍他肩膀调笑,“哟~看你好端端的回来我就放心了,那位西南小美女还好吧?”
齐宁脸上刚露出郁郁寡欢神色,就被尔荣迎头痛斥,“你还跟那女人有联系?!”
护弟心切显然已是哥俩好的和麟才不允许他这么训斥齐宁,“有你什么事啊!好好的气氛就你煞风景!走走走咱们到那边说去。”
搂着齐宁就蹭蹭走远,一路还频频回头用防探子的眼光瞄尔荣。只亏得落华还得原地劝慰着气急败坏非要冲过来一并教训齐宁和麟的荣王爷。
稍稍平静了情绪才开口,齐宁望着沿岸的流水青草萋萋,一切欣欣向荣的美好生机仿佛都在反衬嘲笑了他的负面情绪之恶劣。“她有丈夫也有孩子了,他们都尊她为王妃。她有一个爱她的王爷,她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她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她有......”羡慕她的生活,追逐不到不能够成为她生命中的一个人,仿佛所有人都把他给抛下了,渴望和他们一起生活......语无伦次。
听了一脸无奈,和麟只好敷衍的拍了拍这个用情之深的傻弟弟。“你不是希望她过的好吗?难道你还想赖着那里给人家做奶爹啊?没事了没事了~”儿女私情都太扯了,处在生死攸关下,还是专心布防打仗是正事。
战场血腥残酷,但初次见到和麟杀人落华还是惊了一下,他脸上溅有血和泥水,却看着自己笑。也许为了她豁出性命也是值得。
这个场景让落华觉得很悲哀,很想哭出来。当初是自己坚持和麟还朝的,而今他被迫离开安逸,离开自由自在的潇洒欢乐,迫使自己做这些曾经十分不齿的血腥行径。他是那样痛恨过战争的人呀!现在却让他亲手杀人、杀无数无数多的人。当他对着自己这一个个微笑的背后,是这个血性男儿怎样的血和泪?
就这样和麟伴在落华身边,随她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战役,无论轻松艰难,不离不弃。渐渐的,他也有了自己的队伍,也有了足以下令组织手下打仗的能力,天生聪颖的头脑运筹帷幄,和着精湛的功力,达到几乎追赶上尔荣齐宁与之匹敌。
有了这样得力的干将,中原皇朝的军队无疑是如虎添翼。将士们很多都把这个不知道什么来历的将领叫做“无名将军”。“无名将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军帐里,落华走了进来。和麟消失了适才看兵书的一派严肃,翻身翘起二郎腿,笑嘻嘻的看她,“这感觉还真是受用!”
“哥!你就别装了,我知道你不喜欢这样。我们相遇之初----在大院那会儿你说过的,你痛恨战争。”
笑僵直的脸上表情渐渐消失,兄妹之间一阵沉默。半晌他有力的手掌温柔了力度拍拍她的肩,“哥哥是很累,但不能一事无成不是?小时候想上学堂,没钱,只好给官窑里搬煤搬砖。呵,有时候啊,那坏蛋头头还不给我工钱。然后......”
“然后呢?”未曾经历过的生活好奇又心疼,落华忘记尚滑落在脸颊的清泪,也忘了她们身处在这残酷地界的战场上。
带薄茧的指腹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声音变得柔和而回忆中的遥远,“然后就没法儿读书了呗。娘问我为什么不读,怕她担心就说不喜欢,还装出一副很赖皮无可救药的模样......”
落华静静听着,却看到他不经意的泪光闪现。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娘流泪......什么罪她都受过,什么苦她都吃过,就从没见她那样掉过一滴眼泪......我知道她自责不能给我好的生活,也伤心我的不争气。然后,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偷懒过不去学堂;有娘教的武艺是不够的,我就到武馆找做事,顺便求他们教我两招。
“大师兄瞧不起我,不给教还挨打,其他人也就不敢教我了。在一个很惨的夜里,怕娘担心我不敢回家,有一个人,他给我处理了伤口,连接了断骨,接着就连续好多年给我讲内功修行和外家功夫的套路、精髓要领,其实后来,我也就学得差不多了。直到他死的那天,我才知道那个善良温和的人,就是二师兄。
“说起来,二师兄很有主见的!很善良,那里的人都很善良。但只有他,敢悄悄教我功夫。我学会五风掌的那一天,高兴买了酒回来见他。大火漫天,火烧到他家房子时,我冲了进去;那时他满口鲜血,汩汩的、停不住的流出来,流到躺在地面颤抖的他的脸上,花了他一向爱干净的面容。他都说不出话来了......武馆之人全部葬身火海。曾经的大师兄,当上了反对师父的帮派----擎天教卑微的小头目,而这还是他洋洋得意的角色......”
故事结束了,没有原委。但落华明白,谁该为这一切负责。
而此时,和他们处在同一片天空下、在那不远的西南草原之上,熊熊烈火伴着哭喊声、求救声、兵甲交戈声响彻人们的耳鸣。轰然倒塌的帐篷残枝、烧剩半截的王旗、到处弥漫着绝望惊恐的死亡气息。昔日,曾经最为丰硕富足的西南王族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