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高不置可否许湛献上的计策,表面上恩恩的,心里头大不以为然,接下来王顾左右而言他,同四把舵山南海北的聊了起来。扯完闲篇,叫四把舵继续坐他的大堂,“勤”他的政,自己出了衙门。街道往西,不远便是韩二娘家。
门口的守卫瞧见麦高来了,扯破喉咙的喊:“大王驾到——”一个个鼓胸鼓肚的,手脚并拢,刀枪直立,学官军的样,但别仔细瞧,还是土匪的样。
韩府果然气派,白墙绿瓦,阔达的门楼,山水浮雕影壁,飞檐斗拱,高阶high派,三进三出,院子里花圃牵连,奇石散布,一片富丽堂皇。
直可惜,主人兵败家落,这里已然是了明日黄花。
韩之愈官服不再,一身的布衣,不过是那种品质挑剔,做工讲究的布衣,迎上来,“大王亲临,满园生辉,老夫不胜惶恐!”
分宾主落座。麦高瞧这黑漆乌亮的太师椅,不由拍了两掌,沉甸甸的稳当当,“好家什!”
韩之愈附和道:“说起这椅子还有点来历,也是古时一个贤王的用物。”
寒暄几句,韩二娘送来茶。袅袅的茶香登时溢满客厅,还有扑鼻而来的青春气息,今日的韩二娘如同雨露滋润的禾苗,挺拔茁壮,两眼也是湿漉漉的发烫。
“叫二娘亲自送茶,在下受惠了。”麦高去接茶托,忍不住拂了一把韩二娘的葱白玉手。哪知两个人带的电荷都是正电荷,电压还不低,“蓬啪”一个火花闪起,打开两人的私下接触,那茶杯腾空落地。两个人谁呀,都练家子!但瞧韩二娘的大脚一伸,茶杯稳稳落在鞋面,再一挑,跳起一道弧线,麦高拦空一手,茶杯连带茶托“啪”放桌上,滴水不洒。
穿针引线,珠联璧合。
叫韩之愈一个大文人瞪眼吃惊,“两个好身手!”
韩二娘陪在父亲侧傍,乖乖的像一个丫鬟。
“今天,”韩之愈咳一声,“大王你是来赶老朽回乡下的么?”
“非也,非也,”麦高言。
“喔?”韩之愈脑筋急转不过来弯,“莫非允我留城?”
“也非也。”
“那——”韩之愈两眼聚不到一个焦点上了,“恕我不能妄加揣测大王之高明。”
“人都说,货离土贵,人离乡贱,依我看,倒不其然,世上哪一个英雄豪杰不是从家乡的小路走出来的,遑论智慧的韩大人你,英姿洒爽的韩二娘,换一个地方,换一种环境,也是多一个选择,多一份生机,脱困,避闲,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韩之愈知了麦高的来意,心下游离不定,旁光扫描韩二娘,但瞧女儿满面粉红小脸,点头曰:“土匪头,哦,大王所说极是,万中一策,明点方向。”
韩二娘目光吼吼的瞧麦高,你小子行啊,跩起文来一套一套的,你是有粗有细啊。
土匪头?吓了韩之愈一跳,俗话说,麻子不说坑,秃子不说光,女儿当面直刺大王,虽说似乎是漏嘴之言,也不怕大王恼羞成怒把你办喽?不过,这话说的确有道理,只是不知说话人的动机,真心帮困抑或假意挖坑?
事关重大,韩之愈不耻面问:“不知麦大王凭什么帮衬老朽?”
“凭你我的缘分,凭韩二娘,”麦高直言不讳,“我希望韩二娘能有一个光明的前程而不是困囿一地,任人宰割的活着。”
韩之愈再回首,韩二娘坚定的点头承“恩”,再转头瞧,麦大王笑意盎然的望着韩二娘。
“我将离开这里,在我离开之前,我希望你们已经离开,否则,”麦高轻顿一声,“短时间也许没事,长期难保不有事。”
韩之愈还想犹豫,麦高掘断他的后路,言道:“同其他任何人不同,你一个旧城主,自今但凡有风吹草动,绝脱不了干系,也不管因是你还是不是。”
“世界那么大,你不想去看看?投亲靠友也好,隐姓埋名也好,终是一番自由自主的天地。”
韩二娘耙在父亲耳朵旁说:“我信他!”
宝贝女儿都信他,他俩是打过交道的,自己还有何信不信,韩之愈终下决心,唯今之计,这是一个最适合的路子。余留的问题是如何走,如何走得脱?
哦,大王在,当然走得脱。但大王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活如一个审计署官员,盯住韩之愈的眼睛说:“据我所知,公帑虚帐,衙库空了。”
韩之愈镇定若常,辩解道:“孟州三年来,天不及时,扶灾恤民,一直亏空。”
“我不找原因,”麦高摆手止住话,“我只想给韩二娘,给你指出一条活道,建议你散两点家财,捐一点给衙门,如此你走没人拦你,你走远没人追你,捐一点给乡亲,留个念想,留个后路,毕竟是你血脉相连的亲戚至友,你的老窝,当然你量力而行。”
“好吧,还是大王考虑长远,”韩之愈喝口茶,缓口气,“我捐两成。”
好吧,聪明人不用啰嗦,一点都透。好在车马细软都早已备齐,原是打算迁回老家的,现打转马头,马上出发。
“驾!”
一声鞭响,打在苍凉的秋天上,韩二娘刹时眼都红了,噙满泪的巴望麦高,同时回避父亲的注意,麦高心里也不好受,总不能当人家亲爹面,公开打情骂俏,于是说,半开玩笑,半夹双关,“下次碰面,再行打过。”
韩二娘“噗嗤”破涕为笑,瞧一眼韩之愈,又紧咬住绯红的下嘴唇,“别想我怕了你,哼,手下败将!”
麦高清淡如言:“胜负乃兵,家常事,家常事啊家常事。”小子够猥琐的,当人家亲爹面调戏人家亲闺女。
两人暗通款曲,韩之愈听不懂,当然的听不懂,听懂了麻烦了,正色道:“大王忙大事的人,戎忙之中,亲自来送,韩某天大面子。”
麦高也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小子我衷心希望韩大人和韩小姐一路平安,岁岁平安!”
韩之愈感觉出大王的善意,出口说:“正好我有一远亲,在……”
麦高打断他,“别,……你谁也别告诉,连我也是不知道的好,找个地方,安居乐事,颐养弄孙,著书立说,其心陶陶,”顿了一顿,瞧一眼韩二娘,“若事有迫急,二娘找我来,我自当倾力。”
“驾——”
车辚辚启行,马萧萧踏出土尘,黄昏时分,残阳西斜,胭脂般的晚霞映红了半天。路旁树木凋零,枯黄的剩叶子,光秃的枝桠,提醒人们已是末秋了,阴冷的寒风中似乎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马车逶迤而去,銮铃发出清脆的回响,回响在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
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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