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暴怒、惊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无奈的叹息。
漆黑的龙鳞一点点消失在空气里,魔都之主披着银黑相间的羽织,把年幼的天狐牢牢锁在怀里,下巴搁在他发顶上蹭蹭,安心的吐出一口气。
“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他的声音轻而柔,简直迤逦的不像个王者,而像个倾吐爱语的贴心恋人。
夏目微微侧头,妖化后愈加鲜亮的妖瞳扫一眼近在咫尺的漆黑孔洞,心有余悸的点点头
“不会再有下次,静司。”
的场静司剧烈地颤了一下,拥抱年幼天狐的力度更大几分,得偿所愿的喜悦一点点浸染眼瞳,这种喜悦胜过在魔都攻城略地的成就感,更加深浓而纯粹。
“也只有这种状态下,你才会直呼我的名字吧——太懂礼貌也并非什么好事。”
“嗯。”
“你永远不会体会,你对我的意义,在得知你可能会从世界上消失这一点时,我想毁了世界,极其的!”
“……嗯。”
“夏目,告诉我,我在你心中到底算是什么?亲人?友人?还是别的什么?”
“……你在不安,静司。”天狐一针见血的指出。
“不安吗……”的场静司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勾唇笑了,“当然会不安!你一向什么都可以做的很好,你可以自己积累海量的财富,你可以把自己保护的滴水不漏,你还有一同夜行的友人——你什么都不缺,我什么都无法给你。”
“我很失落……很焦躁……像悬在半空一样无着无落……我难受的要死。”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要趁你没成年快点动手,用黄金和宝石打造一个笼子把你关起来,这样的话每一天每一天你都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
还没有全部把那阴暗的念头宣之于口,的场静司感觉到脸颊被什么绒绒的东西触碰了,一下一下乖乖巧巧的蹭了又蹭,年幼的天狐闭眼蹭了蹭他的侧脸,睫毛垂下显得温柔又无害。
仅仅是这样轻微的触碰,的场静司却觉得被蹭过的递放前所未有的滚烫,漆黑的妖纹蜿蜒爬上脸颊,竟然在瞬息之间完成了妖化!
“静司,很重要。”
“这世间唯一一个,能看见同样风景的人。”
“最强,最温柔,最值得信任。”
“如果吾将要死了,必定要见友人最后一面,然后必定……将余下的剑与信念交托给静司。”
此世之恶又一次倾泻了烈火,魔都之主挥袖拂去火焰,只有点点余烬沿着衣纹滑落,他低头,一红一黑与金杏色相对,然后同时被笑意点染。
“肮脏又烦人的东西,还是快些处理掉比较好。”
“吾赞成。”夏目扬手召回天羽羽斩,先前倔强的长剑在他手中无比温顺,跟布都御魂凑在一起也没有抱怨。神剑与魔刀一同和谐的剑鸣,绝丽的刀光流转。
二代安静的仰望天空,苍穹是浓丽的黑红色,他身上逸散出淡金色的光尘,有些疲惫的闭上眼。
他其实很累,独行太久,已经不知道依靠是什么滋味。
所以在看到那两个合力对抗【此世之恶】的身影时,疲惫一下子就把他淹没了。
他突然发现他有些想那个总是一张死人脸的家伙,明明是魔都之主却沉默刻板,没有半点月读的疯癫做派,像个老顽固一样整天对他指手画脚。
对了,守礼的性格也跟小东西一样,敬语什么的让人讨厌至极。
天照跟月读开战时,是他最消沉的时期,不少昔日的好友站在他的对立面支持月读,他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圣杯的研究已经进入最后阶段,他接触到了【此世之恶】。
但是战局愈演愈烈的时候那家伙竟然还敢来找他,拖他出去吃东西,仍然严肃着一张脸。
那家伙已经轻甲加身,而他还一身放浪不羁的孔雀蓝和服,眯着眼睛笑。
【我们之间注定是要死一个的。】他说,像是某种预言,其实只是他最恶意的揣测。
【那么我希望死的是我。】当时的魔都之主稍加思索,回应道。
为什么……你会希望自己死?!
这么希望死掉的话,如你所愿好了!!!
鲜血在刀刃上肆意流淌,耳边是月读崩溃的哭音和天照难以置信的怒斥,他觉得快意。
一如此时——
出其不意的袭击再一次伤到了魔都之主,这真是个疯子!被伤到这种地步竟然还能挥刀将他逼退,他又怎么舍得退呢?
看到了吗?你的后裔要步上你的后尘了,不觉得这很·棒·吗!!!
柔软的孩子的手握住了他的刀刃,天狐血滴落,被天从云贪婪地吞食,一滴都不肯漏掉。
他皱眉了,这应该很疼,忍耐疼痛的样子也很可爱。
金杏色的妖瞳因为妖化显出异于人类的冷淡,压抑着痛楚使得纤细竖立的瞳孔都在细细的颤抖,一层水光荡漾在他眼里,不是为了自己,一定是为了那个疯子。
二代突然觉得有些愤怒,又有些悲哀,天丛云剑被那孩子生生的用手拔出,然后受伤的手指拽住了他的衣领,用力到失礼的地步。
“会愉悦吗?!通过施加此等暴行!!!”
“到底是为什么活着的?可怕的争胜心还是可悲的报复心!!!”
“你……枉为天狐!!!”
妖化解除了,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落到他脸上,一滴又一滴,他一瞬间像被烫到般惊惧的伸手去摸,指尖触到了落在脸上的泪水。
小东西哭了,低着头,额发散乱的遮住眼睛,软绒的狐狸耳朵也委屈的垂下来,整个人哭得浑身颤抖,拽着他衣领的手慢慢放松,千泫看到了那一道道纵裂的伤口。
“我以为所有的前辈,都是像千姬那样的……”
“但是为什么……会是你啊……”
“毁了一切的……是你啊!!!”
千泫倒在地上,用力把自己撑起来,举目四顾,昔日宏伟的寺院已经彻底烧成了一片废墟,火光熊熊,断裂的横梁和瓦砾遍地,漆黑的液体肆意流淌。
这是地狱吗?千泫一时有些愣住了,当年分裂高天原的战争,似乎也没有这样惨烈。
黑龙虚弱的盘绕在碎石上,如果不是喉咙里还有轻微的呼声,千泫都以为他死了,美丽的黑鳞剥落大片,腰腹处两道他造成的剑伤血肉模糊;银色妖怪伤了一只爪,漂亮的皮毛有几块焦黑,却还是尽职尽责的保护了几个r;蓝发的人鱼靠在一块碎石上休息,他周围是一大片浅水,火焰虽然熄灭,他脸上却带着难言的疲惫……
千泫听到夏目离开的声音,年幼的天狐走在碎石上有些趔趄,还是来到了黑龙身边,抱住黑龙的龙角,亲了亲他的前额,点点金光晕染,足以致死的伤势在慢慢愈合。剩下的小伤可以自己痊愈,天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走向下一个妖怪。
“小东西……这是我做的?”千泫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什么塞住了,声音奇怪的厉害。
夏目没有回头,近乎麻木的踏过火焰向前,突然在某个时间点顿住,回过头,像是才听到他的话一样默然一会儿,然后回答。
“当然是……拜您所赐。”
他甚至没有什么非常愤怒的表示,平平静静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的伤已经愈合了。
二代像是预知到了什么,顿时睁大眼,厉声阻止,“你不能……!”
天狐血诱人的香气肆无忌惮的辐散,所幸在场几乎都是夏目的百鬼夜行,并没有引起什么大规模的动荡。放了近乎两碗血,夏目的脸色有些发白,他把指尖的血团混入清水,红色一点一点晕开,然后他开始念诵求雨的咒文。
恩惠之雨降落在战场上,漆黑的液体像遇到了什么天敌一般飞速后退,火焰熄灭,妖怪和英灵沐浴在雨中,眼里都有了希望的亮光。
年幼的天狐站在雨中,向着在场的英灵、妖怪还有人类,慎重而缓慢的折腰。
“先祖的过失,请让我来弥补。”
“万分抱歉……真的……万分……抱歉……”
为什么面对酿成如此恶果的我,都能这样温柔?!!
辱骂也好,咆哮也好,厌恶也好,统统对冲着我来啊!为什么什么都不做?!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败类不是吗?!!
这样的……这样的一个孩子……他的后辈……
这孩子不像天照!根本一点也不像!天照会斥责会用失望的眼神凝视,可这孩子不会!
“你根本不必道歉为什么要为我道歉!错的只是我而已!犯下滔天罪孽的只是我而已!我来承受这一切!有什么都冲着我来啊可恶!”孔雀蓝的妖瞳颤动着,倒映进一抹辉煌的暖色。
那孩子在笑,温柔而苍白的笑,极尽安慰的笑。
“前辈只是……太寂寞了吧……”
那一个瞬间,千泫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癫狂都被一下清空了,他傻傻的站在那里,慢慢的慢慢的抱头蹲了下去。
黑红的孔洞越缩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天穹,光柱从云层的缝隙间投射下来,有一束正好打在年幼的天狐身上,他动光柱也跟着动,最终,夏目站在了千泫面前,伸出手,金杏色的妖瞳荡漾着一层金辉。
“任性过了,可以回去了吧,前辈?”
他说要回去。
小东西……不,千叶说要回去。
不计较他的戴罪之身,只是说“回去吧”,然后笑的那样暖。
也许……他可以握住这双手……然后……永远永远都不放开……
他确实就这么做了,甚至做得更多。
辉煌的圣杯再次现世,所有人都下意识的紧张起来,却见圣杯分化为两个部分,一个飞入夏目手中,一个落地,化为白发的女子,睁开一双红瞳,犹带茫然和不确定。
“我……我这是……”
“爱丽!”卫宫切嗣漠然的脸上浮现了微笑,与自己的妻子紧紧相拥,享受劫后余生的喜悦。
“这可是极特别的恩典,”二代镇静了些许,接过夏目手中的迷你圣杯,亲自为他系在脖颈上,“要好好保护,我可就这么一件栖身的容器了……还有你们。”
二代向英灵们抬了抬下巴,“有谁想要留下来的吗?来求我啊?”
英灵们:……果然还是把这货彻底杀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