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如何?”遂岸叹为观止,“您是装糊涂,还是当真不明白?一旦你腹中的孩儿落地,便是南域与北疆开战之时,冉冉费尽心力维护的和平,因为您的一时贪欢前功尽弃。这就是如何。”
遂宁抬手就打,正中自家兄弟的脑门:“天下有这么说自家姐姐的么?”
遂岸毫不示弱:“本王实话实说,要知道我们夫妻两个接到您那封信后,可是即日就向国君辞行,否则,一旦纸包不住火,我们一定成为他的出气筒,到时候整座南连王府都要被他连根拔起。”
遂宁语声淡淡:“纵算如此,你也不可能把那边府中的人全带出来,他们人呢?”
“念他们多年看守王府有功,发放了两年的月例,准他们回乡探亲或出门游玩去了,府中只剩经验老到的遂泳与几个心腹,他们得本王告诫,随时注意着央达宫的动向,感觉情形有异当即从暗道撤离。”
“这样不就结了?”
“你——”
“阿岸。”冉晴暖按住亟欲爆发的丈夫,“你是在生什么气?”
遂岸看着妻子不胜委屈:“冉冉你不知道我在生什么气?”
“他方才不是说过了?是在替你的辛苦叫屈。”遂宁似笑非笑,“不然你以为他是在为我这个不守贞节的姐姐感到有辱门风么?我倒真希望他有这份端正情操。”
遂岸翻个白眼,睬也不睬。
“看罢。”遂宁狠眙这个有妻无姐的弟弟。
冉晴暖忖思片刻,道:“宁姐可想好了么?倘若国君发难,我们该如何应对?”
遂宁觑了一眼臃肿的腰腹,扬唇:“我那个时候给你们捎信,就是为了你们及时赶回,你们既然回来了,还怕他什么?”
她黛眉浅颦:“当年仅是君、后分裂,便引得六国联军骚扰边境,倘使因此令得南北开战同室操戈,又要引发多少边境危机?”
遂宁失笑:“晴晴竟比我还爱大氏国么?”
“我爱的是我们这个家。”她垂眸,“上一次与六国开战纵然是大胜而归,但是,也不是全代价。以往,我还会站在岸上,感慨那些失去的生命中其中有母之子妻之夫子之父,而那一次,我便是其中一人,几乎便失去了自己的丈夫,愿儿也几乎永远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父亲。”
遂岸动容,将妻子揽入胸口。
遂宁沉默未言。
冉晴暖叹息:“宁姐是沙场上的王者,晴晴只是一个普通妇人,当有来敌来犯,宁姐纵马迎战摧枯拉朽。而晴晴心中所愿惟有天下太平,一家安乐。”
“我明白了。”遂宁拍了拍了她的手,“我答应你,此事若当真引来律殊的震怒,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与他刀兵相见。”
“真的假的?”遂岸大觉纳罕,斜眸睇向这位南域王阁下,其内满满置疑。
遂宁轻啐:“你这臭小子少用那样的眼神看我。”
他瞥一眼窗外天色:“姐姐竟然被说服,真要变天了不成?”
这可是姐姐啊,是那个人称“灭哈托”的姐姐,可以说,战争是她的水分,疆场是她的土壤,她最美的时候,便是在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时,意气风发,恣意挥洒。如此的姐姐,会被冉冉说服,岂非咄咄怪事?
遂宁美眸一瞪:“你这个没心没肺的臭小子,我都听嬷嬷说了,你即使恢复神智之后仍然装傻扮痴地潜藏于大成君府,那个时候你可想到以为你死去的亲人们的心情?”
“……”遂岸气势顿弱:这也是自己深觉愧对妻儿的地方,姐姐总爱捏人短处,端的是教人不爽。
“你那时没有回来,而我也在向六国联军发泄过悲痛与怒火后接受了你的死去。这就是我们,我们太过熟悉并易于接受战争带来的一切,但晴晴不同。她长在太平盛世,战争对她来说是残酷、死亡、毁灭的代名词,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太易接受的我们,确有几分悲哀。”遂宁道。
遂岸挑了挑眉:不管是谁向姐姐灌输了这一份和平大观,左右也不令人生厌,随之去。
“说到底,一旦这个孩子的事情传到北疆,律殊动怒是一定的,届时必有一番翻天覆地。在此之前,就麻烦晴晴用这颗聪明的脑袋替我们想一些化解的办法罢。”
她欣然颔首:“是,晴晴一定全力而为。”
“不过。”遂宁语声一转,“既然明知风雨将至,就须未雨绸缪,你那边谋求和平解决之道,我这边操练兵马以备不时之需,各行其事总是可以的罢,王妃大人?”
冉晴暖冁然:“有劳南域王。”
遂岸皱眉:“你们两个这么一来一往,怎么听着冉冉好像是你的南域王妃一般?”
遂宁尚未言语,冉晴暖已淡淡道:“倘若宁姐是男儿,晴晴必定爱得如痴如狂。”
遂岸蓦地立起:“什么?”
“哈哈哈……”遂宁大笑,“说得好,如果我是男儿,也是非晴晴不娶,哈哈……”
此间谈笑作罢,遂宁问起与遂愿相关之事,约略晓得始末,虽不无异议,但也全数交由冉晴暖料理。
晚膳时,冉晴暖将遂愿唤来同桌用膳。
坐在兄姐之间,这位曾经那般不可一世的固伦公主恁是窘迫不安,两只眼睛左转长姐,右转兄长,不知该如何自处。
“行了,别一脸诚惶诚恐的模样,哪有一点南连王府三公主的作派?”遂宁道,夹了一箸菜肴掷进其碗内,“你做过的事,按我的脾气决计不会饶你。但晴暖好性,愿意给你一次机会,我自也不能干涉府中女主人的决定,可是,如果以后你再犯一次浑,我将把你送回云国,陪你那个被赶下皇位的丈夫去,明白么?”
遂愿边把长姐送来的菜递进口中,边怯怯点头。
冉晴暖微怔:“近来事多,倒忘记了,旧帝被逼禅位之后,如今如何了?”
“被禁在帝陵,终生不得走出一步。”遂愿答。
她目光一闪。
“怎么了?”遂岸眉间颇有一丝复杂,“我家王妃如此关心么?”
她怔怔道:“旧帝心胸狭隘,报复心极强,落到今日处境,绝不可能就此罢手。”
“那就是在为‘新帝’担心?”南连王语中的醋意依然。
她忒无好气,将一箸笋丝塞进他口中,道:“我是在为父亲担心。他被新帝请回朝中,如今位列三公,在别人眼中无疑是新帝最为倚重的朝臣之首。父亲一生都在避免自己被卷进皇族之间的夺嫡之斗,当年辞官也是为了不想被任何一方所拉拢,成为他们的斗争工具。可是,我担心他千防万防,这一次还是把自己卷了进去。”
“与大氏相比,大云庙堂的刀光剑影更易杀人于无形呢。”遂宁有感而发,略作思量,“你前番原本就是打算去前往云国的,休养一段时日之后,不妨重启行程。这一次有这一只大醋桶,更有活蹦乱跳的愿儿,更加圆满不是?令尊看见外孙之后,没准便动了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念头。”
虽然对“大醋桶”三字不予认同,遂岸仍然点头:“等明年春天来临,我陪冉冉去看望岳父,用为夫的三寸不烂之舌劝岳父重回田园如何?”
如此也好。冉晴暖颔首。
一经商定,心中那丝担忧便稍稍淡了,接下来,相夫教子,打理内务,教导遂愿,并与身在熙桑城的兆飞飞通信,探听着有关国都的动迹,有条不紊。
貌似,各方都平安无事。
她等着春天到来。
“王妃,一位使节大人在门口求见馥馨公主。”
大氏历上的大年初五,她正带着遂愿并府内的丫头们在梅林之内制作梅花酒,万俟睦派一位嬷嬷前来送信。
“使节大人?”她一怔,“大云来的?”
“听万俟管事说好像是。”
前来求见馥馨公主的,自然是大云来使。可不知怎地,此刻她不想见故国来人。每年往来于大云与大氏之间的使节如此之多,倘使个中有特地来求见一个和亲公主者,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就如身为秀丽公主时所曾领受过的。
可也无法不见。
“微臣高岭参见公主。”
来者竟然是曾经在东则王府有过一面的那位故国来使。她端坐如仪:“高大人远道而来,无须多礼。为高大人看座。”
高岭称谢平身,撩袍置身。
冉晴暖并不担心对方认出自己,左右这个秘密已被大云与大氏的一国之首所知悉,即使他发现了也没有什么打紧。何况,大云官员从来讲究得是非礼勿视,有谁敢正视公主容颜?
“高大人特地来南连王府见本公主,为了何事?”
高岭拱手:“禀公主,微臣这一次是奉恩师之命,前来给公主送信。”
“恩师?”
“微臣当年入仕,是拜在冉大人门下。”
她恍然:“高大人此行是替家父而来么?”
“正是。”
难怪不同于上一回的凛凛正颜,换成了一位和蔼可亲版的高大人。她淡哂:“堂堂使节,却替人跑腿,岂不委屈?”
高岭断然摇首:“恩师对微臣恩同再造,能为恩师时做一点事,微臣求之不得。”
父亲向来厌烦以公济私,这一回不惜劳动这位行人司的高大人代传口信,却为何来?突然间,她有几分畏怯。
她默然不语,高大人也只有继续发声:“恩师特地找到微臣,当面写成这封书信,请公主看罢,当即给微臣一个口信。”言间,他将贴身存放的信札拿出,交与从旁侍立的丫鬟。
“口信?”
“恩师说,不想公主亲笔成书,以免授人以柄。”
她心口“怦怦”两记,道:“青妍,把信拿来。”
“若是公主有不明白之处,尽向微臣发问就好。”高岭道。
当真是父亲的笔迹。冉晴暖第一眼看向信笺左方,那处标有父女二人识得的暗记。昔日,冉大人初回故里,她为了不使才离朝堂的父亲心中寂寥,起兴与之唱词应和,不慎将一点黑墨甩上新铺就的宣纸,恰成五萼梅花状,惹得父亲童心大起,道从此若是父女通信,一定要在左方落下一朵梅花,作为父女间的雅趣机密。
到底是什么事,需要这般郑而重之谨而慎之的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