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顺良回到了府中。
其时,冉晴暖正在主楼用膳,抬眼见是她,不由一怔:“嬷嬷一脸的喜气,可是有什么开心的好事?”
喜形于色了?顺良暗叫一声“惭愧”,笑吟吟道:“老奴已经探到了那个村庄的内幕。”
“探到?”冉晴暖稍讶,“嬷嬷已然先行去探过了?”
好敏锐的王妃,端的是容不得一点疏失呢。顺良垂首:“是,老奴已经去过了,未向王妃禀告即自做主张,望王妃恕罪。”
冉晴暖摆手:“不是这个原因。试想,大成君既然阿岸带进那个地方,该处必定是一个龙潭虎穴,嬷嬷独自前去,如何不令人担心?但,如今既然平安归来,自是皆大欢喜,有好消息的话,更是喜上加喜。”
“多谢王妃。”顺良恭声,“老奴的师妹动用所有人脉,用了两日的工夫,将那处探听明白。村子原叫‘万扎朵’,意思是‘不屈的灵魂’,曾经在一次部落战争中杀剩最后一个人也不曾降服。后来,劫后余生者重建村子时,请了一个汉人的风水师,改名‘吉万山庄’。也就是这位所谓的风水师才是关键,其人实则是个精通机关布置的江湖人物,历经一番改葺,将整个村子建成了一座一触即发的险恶之地。”
“所以,重建那个村子的是大成君么?”冉晴暖问。
“起初并不是他。”
她一怔。
“大成君在三年前将村子买了下来。”顺良说话间,从随身的背囊内拿出一卷图纸,打开包在外面的油纸,将整张铺展在膳桌的空余地,“这是吉万庄的布置图,这张涂着红墨的地方,即是可以正常行走的安全界域,而这些涂黑处,随着由浅到深的递加,机关设置的险重也与之俱增。最重处貌似是大成君去时的住所。老奴想,王爷也一定被安排在这里。”
随着嬷嬷的的讲解,每听进耳中一个字符,冉晴暖的眉目之间即逐染一抹喜色,及至对方话落,她忍不住欢欣冁然:“难怪嬷嬷方才那般欢喜,有了这张图,等同打开了吉万山庄的一道门,还多了一双未卜先知的眼睛。嬷嬷的师妹真真神通广大呢,本王妃理应当面谢过那位前辈才好。”
“王妃客气了。”顺良笑容满面,“她那人有个怪癖,平生最见不得富贵中人,王妃的谢意,老奴替您转达了就是。”
“如此就烦请娘娘代转。”她欣喜不胜,目光一寸寸浏览过那张全村布置图,“青妍,命人把早膳撤下去,速将灵枢大夫请来。”
王妃是真的高兴呢,许久不见她这般发自由衷的开心颜容了,幸好,幸好。顺良胸中涌动着数不尽的庆幸与欢慰。
稍顷,灵枢到来,看见那张图也是惊喜万分。她们按图推敲,精琢细磨,力使下一步一击得中,占据上风,不再受制于人。
不知不觉,将近两个时辰过去。
“太好了,这下本大夫的‘香粉’终于要派上大显身手,不枉本大夫费了恁多气力调制它们!”灵枢振臂欢呼。
冉晴暖也难掩歆色,持茶浅呷一口,笑道:“你声音小些,小心吵醒你家义子。”
“按王妃与灵枢大夫的意思,我们在接到大云来信之后即刻行动,可对?”顺良问。
冉晴暖颔首,睇见其眉间蹙起的纹路,微怔:“有什么不妥么?”
“倒非不妥。”顺良若有所思,“大云的来信毕竟不能确保时日,老奴是怕耽搁了时机。”
“什么时机?”灵枢瞳仁一转,“难不成嬷嬷与什么人约好了?”
这两位哟,都是人尖中的人尖呐。顺良心发感叹,道:“灵枢大夫还真是说准了,老奴和师妹说过,请她找一位擅长易容模仿的高手设法潜进吉万山庄里,按照这张图将里面的情形真正摸个切实可信。届时咱们里应外合,把那些人一锅端下。这种事,最怕夜长梦多,万一师妹找来的高手已经准备周全,咱们这边却迟迟不动,岂不是对不起人家?”
灵枢一声怪叫:“啊呜,嬷嬷的这位师妹好生了得。本大夫本来正在考虑着要不要把我家那个王姓大侠给叫来,找两位江湖朋友帮个小忙打个小架之类。现在,嬷嬷的师妹从头到尾一手包办,想来是轮不到我家的王姓大侠出风头了。”
“你莫在这里胡搅蛮缠。”冉晴暖白了这位神医大人一眼,“我们什么也没有做,便有这样的好事发生,你还想如何?”
灵枢扁了扁嘴,讪讪一笑,不再多言。
冉晴暖转向顺良:“嬷嬷放心,大云的来信早晚会到,倘若在信到来之前嬷嬷的朋友已然认为时机成熟,我们把计划提前也无不可。那样一来,虽不能将大成君一并拿下,但只要救出王爷即是最大收获,嬷嬷只管放手去做。”
“老奴明白。”顺良眼角眉梢尽是笑意,“老奴告退。”
灵枢盯着对方走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她是除我之外,世上最不可能背叛阿岸的人。”冉晴暖淡淡道。
“巧了,本大夫也这么认为。”灵枢懒懒回道。
“那么,你这一脸的意味深长做何解释?”
灵枢秀眉锁起:“你难道不奇怪?那位师妹是何方人物,两天的时间就将那个地方摸索到这个地步?就算是置身其间者,若没有点出类拔萃的本事,也不可能将个中底细探听得如此清楚罢?”
冉晴暖思忖片刻,道:“虽然值得探究,但我相信嬷嬷,她相信的人,我也相信。”
灵枢美眸斜睨:“话是这么说,那个女卫又算怎么回事?”
冉晴暖叹息:“莎叶对整个南连王府忠心耿耿,惟一针对的目标只有我。她在差一点将我杀死的那次之后,便再没有太过狠张的举动,又在以为我吃了泄药病倒之后,连小打小闹也没有了。无论遂愿向她传达了什么样的信息,她都不会做对南连王府危害重大之事。如果她就此收手,本王妃可以佯作不知。”
灵枢摇头晃脑:“但愿如此罢,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想消停,也须她主子乐意。不然,那日也不会把钱囊供手让人不是?”
她秀眉挑挑,忽尔失笑:“看来,遂愿也来到了国都,这座熙桑城可是越来越热闹了。”
的确越来越热闹了。
诺欢公主大闹南连王府,被前往探望南连王的国君撞个正着,从而获罪,被国君下旨禁足府中百日,此间倘若踏出府门一步即视为违旨,届时羁入宗正寺的内牢内,加禁至一年。再犯,过上加过,错上加错,绝无宽贷。
这对最爱走在街间,一边接受着平民百姓或羡或妒或仰视的注目,一边昂首行走的诺欢公主来说,可谓重罚中的重罚,冤狱中的冤狱。初始,她还指望着父亲能在国君面前为自己据理力争,为自己争回自由,争回尊严。然而,大成君对国君的这道旨意欢迎之至,不但无意为女辩白,还对其在府中言行多方规束,严禁穷凶极恶,严禁原形毕露。
公主大人度日如年。
恰在这时,老友来访。
“幸好大成君没有禁止你见朋友,不然你这日子跟泡在油锅里有什么两样?”来者幸灾乐祸,“可怜呶。”
诺欢瞋眸相对:“你少在这里说风凉话?本公主是倒霉,你也没幸运到哪里去罢?去年春天我随父亲出使云国的时候,你的丈夫是云国皇帝,你还是个皇帝妃子。可现在呢?你的丈夫被人家夺走了皇位,你也被人家从宫里赶了出来……不,是从云国赶出来了罢?”
“胡说八道!”这位来者,正是昔日远嫁大云的固伦公主遂愿。她眉挑不屑,目蕴恼怒,“谁说本公主被他们从云国赶了再来?本公主是不想用自己的大好年华陪那个落魄皇帝在一个大屋子里等死,才向当前的云国皇帝要足了一大笔钱,回到大氏来了。”
诺欢嗤之以鼻:“说到底,不还是嫁错了人,进错了门,选错了皇帝,当错了妃子?话说,当年你过得也不是那么风光,那个旧皇帝没有多喜欢你罢?否则,你那个时候也不会恨到拜托本公主把让那个云国公主也不好过。”
“呸!”遂愿啐了一口,“那个时候,我是看你对我二哥仍然没有死心,才给你指出那条明路,不然你这辈子要到哪里找机会叫我二哥一声‘连郎’?而且还拉着他的手靠在他的肩膀上呢?”
诺欢面色丕变:“就算是这样,现在连郎也不再是我的连郎,你指得那条路成了死路,你有什么资格在本公主面前炫耀卖弄?”
“你——”
“两位公主息怒。”眼瞅着这二人起身捋袖就要诉诸于武力,被叫来拟定对策排忧解难的兆飞飞再也不能无声无气地做壁上观,“恕民女直言,当前两位的处境都不好,这个时候不是更该同心同德联手对外的么?”
遂愿横眉冷对:“本公主如果不是这么想,也不会在那天帮大成君那个忙不是?那里面好歹有我遂家的世子……”
诺欢一愣:“哪天?哪个忙?
兆飞飞明眸闪烁。
“说啊,你什么时候和父亲见了面?”诺欢焦急逼问。
遂愿却是悠然作答:“你的父亲说要替你把二哥从姓察的那个女人手中抢过来,让本公主帮忙。本公主帮是帮了,可也没见着二哥人在哪里,而且,今天来的时候,还似乎看见那个姓察的女人从你家后巷走出去,还是以前那个令人作呕的样子……”
一道闪电般,诺欢冲了出去。
她的目标自是不知正在玩弄什么玄虚的父亲无异,却在自家大门前与骑马到来的律鄍遭逢。
后者并不理会她是否准备违旨出府,只问:“你身上还还有控制南连王的药丸?”
“有又怎样?”
“有的话,拿来给本王。”
“要它有什么用?察璎珞已经改了控制手法……”
“你只管交给本王。”律鄍面无表情道。
诺欢敢怒不敢言,伸手扯下腰间系囊掷进对方怀内:“拿去。”
后者握在掌心,放到鼻下轻嗅。
“王爷得到了想要的,可以让开了么?”诺欢急于离府追寻答案。
“得到了想要的?”律鄍掀眸,眸线幽冷,“你怎么会认为本王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拜你们所赐,本王已经彻底失去了,此生都不可能再度拥有。”
“什……么?”诺欢错愕难解。
律鄍欲旋踵启步。
“王爷!”诺欢忽地有所领悟,两眼盯着他的手中物什,某个念头在恶意划过的瞬间倏然成形,“我有个主意,可帮你得到你想要的。”
律鄍一眉高挑:“你?”
诺欢往前走了两步,低声授意:“我怎么得到连郎,你就怎么得到‘她’,你手中既然有现成的宝贝,把察璎珞找出来替你去做就是了,有什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