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苗的表情越来越冷,到后来简直有点凶了,考虑好一会,才开口说:“后面的情况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前面的,现在仔细想想,未必跟我没有关系。”
黎绪心里打了个咯噔。
老苗不理常坤,看着黎绪说:“陈家坞连续死亡事件正式立案之前,林奇亮找过我差不多四次还是五次,吃饭或者喝茶,闲聊天,他跟我说了些稀奇古怪很有趣的事情,他是生物学的专家,在河北那次案件的取证中立了大功,他的那个专业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又充满新鲜感的,我确实很喜欢听他说的那些事情,特别是会牵扯到案件的。现在想想,河北那件案子结束以后,我们根本没有再联系过,陈家坞的事情发生以后他突然找我,很有可能是想利用我参与进来。只是在向我开口提要求之前,后面的一系列事情就都安排好了,所以就没跟我开口。我能拿我的性命保证,在他正式收到借调函之前,我们没有谈起任何关于陈家坞的话题,连陈家坞三个字都没有提到过,一次都没有!我没有帮他疏通关系或者用别的方式作弊,绝对没有!”
最后一句话说完,他看着常坤狠狠拍了一掌桌子,表达了对他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悲愤。
这时黎绪就有点恍惚了。
刚才她误理解为林奇亮到局里找老苗那次是他们自之前河北投毒案合作后的第一次见面,但老苗刚才的话又说明不是这样的,在那次之前、甚至是在陈家坞案件正式立案之前,他还找过老苗好几次,只不过话题不曾涉及过陈家坞的任何方面而己。
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常坤被老苗的愤怒弄得很不好受,呆呆地站在那里,像个木头人样,没有表情,没有动作,说不出话,目光里是荒凉的痛心。
黎绪越想越不对劲,确实不对劲,赶紧问老苗:“局里是谁提出调请生物学方面的专家过来介入案子的?”
老苗飞快抬起右手指向常坤:“是他!他提出请求生物学专家援助,局里才会向省厅打报告,省厅才会向生物研究所调人。”
常坤闭了闭眼睛,点头:“是我。”
老苗见他那么淡定,更气,又拍了一掌桌子,然后扭过脸去不说话了。
常坤沉默了近半分钟以后,突然问老苗:“你还记不记得在正式立案前那天晚上,我们讨论死亡原因有多大可能是中毒的时候,你跟我提起你在河北办的那件案子,妇人用鹅膏菌煮汤,毒杀丈夫,取证很困难,但是有个生物学专家办到了。”
老苗点头,他记得。
常坤说:“就因为你的话,才让我觉得,我们的案子,也许生物学方面的专家能够帮到忙,所以我才会请求生物学专家介入。局领导原本想找乾州市生物研究所专家的,但我记得你同天晚上还跟我说起我们江城生物研究所的仪器设备很先进,都是从美国进口的,有些罕见的毒,用他们的仪器都扫描得出。所以我才会强烈请求从我们市的研究所借调专家,然后,就调来了林奇亮和楼明江。”
老苗一屁股坐进椅子里,张大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不会有那么美好的“巧合”,原来一切都是林奇亮不紧不慢不温不火不动声色布置好的。陈家坞不断死人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以后,他敏锐地捕捉到什么信息,想进入村中一探究竟,但需要一个合适并且完全合乎情理的机会。于是他跟老苗联系,谈论生物学在侦破刑事案件中所起的重大作用,谈论他们所里先进的仪器,一层层加深老苗对他的印象,并且最终如他所愿顺利介入,这里面运用的是催眠术中的一点小把戏,很有耐心很精密的一个布局,当事人完全意识不到自己被狠狠地利用了。
至于林奇亮跟楼明江之间,大概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老苗没必要承认他跟林奇亮之间的渊源又隐瞒跟楼明江之间有什么。黎绪从头到尾都信任他,不像常坤,风刚吹草还没动,他就草木皆兵起来。
常坤直到老苗把话全部说完,还对他保留着一点怀疑的态度,虽然隐藏得很深,也还是被黎绪捕捉到,感觉寒心。
老苗回房间休息以后,常坤跟黎绪大吵一架,指责她冲动行事。黎绪跟我们说,再不情愿也得承认,如果他们之前在分手以后还存在一点情份一点复合的可能的话,也在那场争执中彻底丧失。他们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黎绪到现在都记得常坤当时说的几句狠话。
他说:“你有没有搞错!你就不怕把事情搞砸?!万一这中间真的存在什么问题,你就打草惊蛇了你知不知道?!”
打草惊蛇。
黎绪说真不知道常坤把十多年生死与共的搭档当成了草还是当成了蛇。
常坤说的另外一句是:“你不讲规则,你不按常理出牌,我都知道!但是你不能拿你那套,来影响我们警察做事!”
一个“你”,一个“我”,楚汉河界,径渭分明,他们突然就再也不是同一个战壕里的了。
常坤气了差不多半个钟头才平稳下来,而这期间,黎绪一直很冷静,她只是惊奇自己从前为什么没有发现他身上有这样的一面,不过还好,都过去了,如今他们之间只剩一种类似同事的关系。
她第一次突然庆幸和他分手,并且再无残念。
常坤训完黎绪以后,阴着脸给何志秦打电话,把这边发生的情况和老苗说的那些话全部告诉给他听。
何志秦听完以后,叫他把电话交给黎绪,黎绪接过,听何志秦在电话那端一声叹气,然后说她是好样的。又叫他不要怪常坤,他也是职则所在。他说从他们怀疑林奇亮不对劲开始,就不得不连老苗也一起怀疑了,毕竟他们两个之前有交情,这事件又实在太敏感。
黎绪问他林奇亮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又是从哪里开始怀疑起他的。
何志秦从头开始说起,很大一部分黎绪已经知道了。直到今天上午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于伟突然情绪崩溃,他们怀疑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暗中找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问话,了解到林奇亮在于伟的病房里呆过差不多一个小时,他一离开,于伟就开始哭喊发作,他……
何志秦说到这里,突然停顿,然后说:“于伟死了。”
黎绪吓了一跳,按时间算,应该还不到他的死期,为什么就死了?中毒的量太大还是毒素在他体内变异了?
她正想得乱,何志秦说了死因,是自杀,用水果刀朝腹部刺了三刀,还割断了腿动脉、腕动脉和颈动脉,完全没留半点抢救的余地。
于伟情绪彻底崩溃前,何志秦找他好好谈过一场话,以把他儿子迁下山并由政fu安排食宿和学费等事宜为条件,希望他能告诉一些村里的事情。于伟要他发誓至少照顾儿子到高中毕业,衣食住行上不能亏了他。还有戴明明,说她虽然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但投奔了自己,还每个月都按时付伙食住宿费,他也不能太亏待她,如果她实在不肯走,陈家坞的老房子就随便她愿意住多久就住多久,不能赶她。
何志秦说其实那个时候,于伟只是从自己被隔离的情况,隐约觉得自己生的病可能比想象的要严重,但还不确定一定会死。
条件谈妥以后,于伟交待,对,他是在村子里偷钱,为了能早点带儿子离开那个鬼地方,他差不多偷了整条村。先是在空掉的房子里翻翻找找看能不能找点值钱的东西,但谁会把值钱物件留下。所以没办法他也偷还有人住的人家。甚至还破门进了陈家祠堂,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卖钱的陪葬品,结果刚掀了两具棺材就被人发现了。
黎绪哦了一声,那天在陈家祠堂里翻棺材盖的原来是他。
说实话,她真没怀疑过于伟,村里这些男的她全部想了个遍也没想到他头上去,因为那人怎么看都不像有那种胆子,闯祠堂、掀棺材盖偷陪葬品?呵呵,老话说得一点都不错,狗急跳墙,他是被死亡阴影逼得一点办法都没了。
于伟的偷窃行为断断续续维持了好些日子,大概所有人家的主意都打过,只是有几家实在没敢进去,其中之一就是陈乔斌家,那天晚上他潜在窗根底下想等他睡着,可他就是不睡,一直躺在床上翻账本。而且,他觉得陈乔斌好像发现外面有人了,却不喊也不出来看,只当不知道,让他心里很没底,所以呆了半个多钟头就打退堂鼓走了。
另外一户他不敢进去的,是乔兰香家,他听见乔兰香房间里有人说话,是两个女人,听声音很年轻,因为音量压得很低,具体内容没有听见,而且想起乔兰香死而复生的事,哪里还敢多听,拔腿就跑了。
于伟在村里行窃期间发现的怪事远不止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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