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要后悔是来不及了,只能想法子补救,但我这人平常看着挺面挺好欺负,骨子里却有一种蛮劲,眼下明摆着错不在我,所以道歉是不可能的,只能无视,扭转头来重新面对殷向北,换上一脸认真的、诚恳的表情朝他开口:“我即将说的话也许不合适旁人听,你要是介意的话,你让你的人走开,我让我的人走开,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就直说了。”
他没说介意,也没说不介意,只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目光里的意思瞬息万变,眼角眉梢挂起了疑惑,还有点奇怪的恼怒。那样子有点像《暮光之城》里的吸血鬼几次试图读懂伊莎贝拉的心思却读不懂时的沮丧和莫名,现在我确认他肯定认识我,知道我的身份,但是摸不准我这么疯狂到底为了什么,所以才是这样的神色。
既然他不说话,也没有动作指令,我就当他默认不介意了,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告诉他说我有个朋友,姓代,两年多前曾找过他,跪过他,求过他,想要一颗血珍珠。
我说:“我就是为了那个朋友来的,也是求你救他,我没有权力也不敢求你特地为救他去冒什么险,绝对不是这么回事。我只是求你和全部的殷家人打声招呼,如果下斗时刚巧碰见血珍珠,就带一颗回来。”
他的表情慢慢凝得像雕塑,目光都淡了,轻飘飘地看着我。
我哀哀地看他,继续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你们肯定比我懂,所以,求求你。”
殷向北突然往小海那边看了半眼,马上又移回目光继续看着我。
我说:“你肯定不在乎钱,你不差钱,我说用钱买血珍珠就是侮辱你,何况我的钱肯定没你多。我不知道你在乎什么想要什么世界上有什么是你想要却没有的或者说有什么是我可以替你做的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刀山火海我都可以去试一试,只求你帮他这次,救他一命,救他们代家一族。”
我喋喋说了一大堆,起码六七分钟的时间,说得口干舌燥还差点哭出来,可殷向北自始至终没搭腔,既没表示愿意,也没表示拒绝,有那么一会我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在说什么。但转念一想他肯定听得明明白白,只是不能乱表示什么。
他是老江湖,绝对不可能当着外人说出什么能让人抓住把柄的话,能听我废这么半天话已经算是客气的了。
我不奢望他能给我什么承诺,哪怕客套性的话都不指望,能把话说完我就很够了。我跟他说谢谢。谢谢。谢谢你听我说。然后又急急地让他等我一会,一会会就行。
说着话,我奔回自己的车旁,伸手从车窗里掏出纸和笔,飞快地把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码写上,拿到奔驰旁边,小小心心恭恭敬敬地将纸条递进去,说:“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真的有人凑巧找到血珍珠,请务必尽快联系我。代芙蓉马上就要满三十一周岁,时间不多了。”
殷向北仍和雕塑样一动不动,压根无视我递进去的纸条。
虽然有点尴尬,但我还是松开手,任纸条飘落下去,掉在他两腿之间,这时我看见殷向北的目光再次偏移原来的位置,望向小海那边,而小海正怒目看着那黑衣保镖,完全没理睬这边的情况。
我往后退两步,深深深深给他鞠了一躬,非常非常诚恳地再次跟他道谢,谢完马上招呼小海回自己车上,坐稳,深呼吸,告诉自己说无论如何,殷家这边我也算努力过了。
奔驰的车窗缓缓关上,殷向北的脸隐在了茶色玻璃后面,保镖收枪上车,调个头往回开,很快消失在远处。
我深深叹口气,发动车子调头,也往回开,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心里真没有对今天这一出抱指望,非亲非故甚至还带着仇怨,他殷向北凭什么要给我这个天大的面子。
想想就绝望。
小海倾侧着脸拧着眉毛看我,突然开口说:“你刚才爆粗口了。”
我条件反射想赖,说:“啊,有吗?我怎么不记得?”
赖完以后噗地笑,说:“那种情况下,根本控制不住好吗!”
然后又说:“嗯,我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黎绪那么会说脏话了,她碰到的狗血事情肯定比我们碰到的要多很多,不说脏话,不足以平心中怒气也不足以平民愤嘛。”
说着说着自己觉得好笑,就笑了一笑。
小海没笑,撇过这话题不再聊,转说起代芙蓉的事,在今天之前她不知道代芙蓉随时可能会死的境况,我一直都没找到个合适的机会跟她说,或者也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跟她说没用,反而害她又要多添一个人的愁,自己的和白老爷子的事够她愁的了,我很不忍心。可事到如今不可能不提。
她问我除了殷向北,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代芙蓉。
我叹气,摇头,说:“但凡有的话,我也不至于先找殷向北了,他们殷家跟我爷爷有仇,刚才搞不好真可能把命丢掉,当然我也是差不多到枪抵着脑袋才想起来我们两家有仇的事。”
小海说:“也许别的什么人有其它办法也不一定,我们不能光指望殷向北,看他的样子,未必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当回事。”
我说:“我也知道,但其它方面的希望更渺茫,代芙蓉的父亲、爷爷、几个叔叔伯伯穷尽全部精力直到病发死亡都没能找到解救的办法,我们能上哪去找?”
她没话可说了,脸色极阴沉,眼神里有种恨透人间的疯狂力量,像地狱里幽暗的鬼火。
这几天事情太多,原本想留小海在身边以便应付各种可能的情况,或者查什么事情的时候也能多个人手,但因为老爷子的状况不稳定,想想还是把她送到白亚丰家去,让她好好照顾老爷子。
可她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里,怕那个几次三番闯我们家空门的乔兰香突然再次造访然后对我不利。
我叫她少操这种没用的心,以我的能耐别说对付一个乔兰香,就算十个也肯定不在话下,何况她应该只是想找苏墨森问什么事,就像我找殷向北说几句话那么简单,并没有要伤害谁的意思。
小海还是不放心,再三叮嘱我不要掉以轻心。她说照之前老懒的说法,乔兰香不仅看上去可怕,身手也很了得,而且看似无害的人未必真的无害。
她说最后这句话时,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下车走了。我想起刚才在跟殷向北的保镖交手时,小海的姿势和神态很吓人,也就是说,当时稍有差池,她就可能痛下杀心。
她就是她自己说的那种“看似无害未必真的无害”的人。
事实证明小海的顾虑实在有点多余,因为乔兰香压根没出现。送小海去亚丰家以后,我就回了自己家,每天早上出门前都要看看二楼阳台的门,确定那张希望她能光明正大来访,大家坐下聊聊的纸条还贴在那里。然后晚上回家时再检查一遍,好几天过去,半点反应都没,我反而有点担心她是不是出事了。
她也是事件中的要紧人物,她手里一定掌握着某些信息,她要是死了,挺可惜的。
况且不管从哪方面感觉,我都觉得她不是坏人。
我希望她好好的。
老懒倒是从天津回来好几天了,给我带了几大盒麻花,告诉我说在夏东屹画作这条线索上有发现,但还不够全,所以正想办法找当初把他所有画卖掉的亲戚周长寿,说等找到他以后再把详细情况讲给我听。我抱着麻花很无所谓地笑着说行,我只要有吃的就行,别的随便。他朝我笑笑,突然伸手刮了下我的鼻子,然后飞快地走了。我被他这突然的亲昵举止弄得发愣,猛想起那天在公安局的茶水间里,胡海莲说的话。
这天丁平打电话约我见个面,我就把车停在钟楼底下,然后到老懒喜欢的那间店里买了杯红茶,站在路边慢慢喝着等丁平,脑子里回响着那天老懒带我来这里买咖啡时说的话,他说他喜欢的那个网络写手住在更南方一个漂亮温暖的小城里,过着简单平静十分美好的生活,经常会到那座城市的钟楼下面去买咖啡。想着想着我跟自己说行,挺好,等把所有这些事情了结,等我找到我的生身父母还有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兄弟,我就带着他们去那座城市,过老懒所描述的那种梦幻般的平静生活。
丁平到了,把车停在对面,按了两下喇叭,没下车。
我走过去钻进副驾驶里朝他笑笑,说:“本来想请你吃个饭的,看你的样子,大概没时间吧。”
他没什么表情地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个U盘递给我:“里面是之前你要的陈家坞村民档案,从八零年到一零年的基本都在了,大部分有照片。”
我很高兴,接过跟他道谢,也让他替我向常坤转达谢意。
丁平点头,没有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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