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心里再气也该有个数儿,他若是想以暴制暴解决我们之间的恩怨,我是万没有打赢他的可能。所以,刚刚就不应该把他甩在后面,还给他脸色看,这般行为就是让他知道我们之间结了大的仇怨。
于是,上一刻,他便以一阵风的速度将我从纷乱的大街上带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并且把我定身在了墙上。
此刻,奕陆神君在距离我有半丈远的地方问道:“青棠,你生气了?”
我脑子还没清醒,依旧恶瞪他一眼,还狠狠的点头。
奕陆神君向我面前跨了一步,扇子在手中敲了敲:“哦?”
这下好像清醒些了,我改了答案,使劲摇头。
下一刻,奕陆神君停止了向前。语气温柔道:“不要自己乱跑。”我点头,他再温柔:“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我使劲的点头,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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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陆神君说他不熟识凡间一事于此我很是怀疑,他先是带着我在一条很是老旧的路上转了转,又去了一个府邸围墙都坍塌所剩无几的地方停了停。就在我以为我们已经迷路了之后,他才七拐八拐的就把我带到了今时长安最大的酒楼,望江楼。
此刻是个不太好的当口,已是中午饭时。包间雅座都没有了。我和奕陆神君只得着个大厅临窗的位置坐。
此酒楼并非临江而建,却取名望江楼,实在颇让人费解。咨询了店小二后才知,此望江楼的掌柜姓舒,单名一个喜字。掌柜在建楼之初,便已寻访各方文人雅士,想给这酒楼取个高雅有内涵,最好还是有出处又响亮的名字。奈何搜罗了一圈,也没有合适的。一日,掌柜的苦闷归家,见幼子在习字,便上前去探看。那是篇温庭筠的《望江南》,开头一句是:梳洗罢,独倚望江楼。掌柜立时大喜,此句不但涵盖了自己的名姓,还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千古佳句。实乃天赐的好名字。于是立时着人去衙门申报酒楼定名为望江楼。
小二悄悄的告诉我们说,其实酒楼这个名字他私觉得不是太好,因为酒楼自从叫了这个名字后,他家掌柜的名字也发生了变化。从前是叫舒喜这个听起来喜庆欢快的名字,现在却是叫舒喜霸这个很土鳖的名字。这许又是一个以讹传讹的案例。
彼时小二正点头哈腰的立在桌边,等我和奕陆神君点菜。
奕陆神君把点菜这事儿让给了我,并很有风范的告诉我,想吃什么点什么,他花钱。
我握着菜谱的手兴奋的抖了起来,如今这般在饭馆里吃饭点菜的感觉,我已有八百年未经历过了。于此能再次经历,我心中的激动已溢于言表。对面的奕陆神君,无论他旧时是个多么十恶不赦的人,今时都只是一闪闪发光的俊美男子形象。
只是菜谱上没有写我心心念念的一道菜,我便对小二问道:“小二哥,有糖醋鲤鱼么?”
小二道:“姑娘,我们这有正合时令的开江草鱼,清蒸特别爽口。姑娘是否来一条?”
我问道:“有糖醋鲤鱼么?”
小二又道:“姑娘,我们这有自家池塘养的鲫鱼,油炸特别酥脆,姑娘是否来一盘?”
我问道:“有糖醋鲤鱼么?”
小二继续道:“姑娘,我们这还有稻田里新捕上来的鲶鱼,红烧特别入味,姑娘是否来一条?”
我问道:“有糖醋鲤鱼么?”
小二哭丧着脸道:“姑娘,我们这有和糖醋鲤鱼差不多的松鼠桂鱼,您看行吗?”
我也感觉很苦闷,不知该如何把这苦闷抚平的我,看向了奕陆神君。奕陆神君对小二道:“那就要松鼠桂鱼吧。”
我不甘心的反对:“不行,不能将就。”
他们二人同时看向了我,我郑重的宣布:“那就要清蒸草鱼,油炸鲫鱼,红烧鲶鱼吧。”
在我几乎将菜谱上的荤菜都点过后,手依然兴奋抖着的我,将菜谱还给了店小二。
小二疑惑的看了一眼类似羊癫疯状况的我。
我赶紧对他解释道:“第一次和老爷一起吃饭,太兴奋。”
我都已经是这个钟馗妹妹的形象了,若是再让人以为我还一并患有什么不治之症,可就更不幸了。小二哀伤的点头,对我此刻不正常兴奋的症状表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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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美食的过程中,一只猪从窗前悠达而过。
八百年了,我其实已经忘记了猪是什么样子了。刚刚飞升的时候,为着不忘记这一凡间美味,我还曾在寂寥的时候给猪来个写意派的泼墨图。后来却发现,越在脑内反复描绘一种东西,就越忘不掉,就越想得到。
我当时正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困苦状态,对猪的念念不忘实在于我平静的内心不利。于是我便不再画猪了。
今日能想起来从窗前经过的,这一大团会动的白肉是猪,完全是因为那团白肉上写着一个大大的“猪“字。
我猜,写一个”猪“字是做标注而没写”杀“字,是为了让整个城市的文化看起来安定团结些。
看此只猪的去向,应该是被赶到这酒楼的后院,然后屠宰掉。成为下一波食客的盘中餐。因为按照时间推算,我们即将要食用的猪应该已经屠宰掉了。
果然是想什么来什么,第一道上来的菜就是红烧肉。我已经是无法收住口水的状态了,可还是没忘了谦让。我对着奕陆神君道:“老爷您先吃。”
奕陆神君温和道:“你先吃。”
我继续谦让:“老爷,您先吃。”
奕陆神君继续温和:“你先吃。”
我道:“好吧,我先吃。”
又补充了一句:“老爷,我若是吃饱了,别忘记把我抬回去。”
当我埋头大快朵颐的时候,奕陆神君只做了三件事。
一是喝茶,一是看我,再一就是边喝茶边看我。
即使是忘我的吃着,我也要受不了了,可爆发的前一刻,奕陆神君温柔的递给了我一杯绿茶,浇灭了我的全盘怒火。
风卷残云过后,我很满足现下自己的新境界。吃的饱饱的还能自己走出门。
付账的时候,奕陆神君慷慨的掏出了两个五十两的金元宝,放在桌子上。
那两个金元宝把惊得店小二半晌都是呆木鸡的样子。
我叹息着摇了摇头。把那两个五十两的元宝换成了两个五两的元宝。小二才恢复正常人郁闷的表情。
出门后我对奕陆神君道:“老爷,您这样会滋生跑堂儿行业乱象的。”
看奕陆神君不甚明了的模样,我陈辞道:“我们那一桌饭不过是三四十两量,老爷却付了五百两。而他只需将那一桌饭的三四十两交与掌柜,其余的都成了他自己所得。他今日待我们也如其他客人一般,并无特殊用心之举。就像刚刚,我要点糖醋鲤鱼,若是没有的话直接说没有不就完了。他偏偏将推销的那一套拿了出来,白白让我们多点了三道菜。如此情况下,我们还将那样多的钱赏了他,必会让他生出骄躁之念,觉得不需太过努力便可有不菲的收入。长此以往,他对食客便不会上心,对打赏少的人便会怠慢。若他今日的意外收入被其他店小二知晓,就会生出效仿攀比的行为。如此下去,这个跑堂儿行业将乱想横生,乌烟瘴气。”
奕陆神君听闻我的话之后笑了笑,随即恍然大悟的语气道:“是我欠考虑了,青棠说的极是。”
我胡乱道:“哪里哪里,都是我无聊时候想的。不过,老爷,您刚刚怎么一口也不吃,一直都看我吃。不是您说要了解凡间的吃食么,不吃怎么了解啊?”
奕陆神君思考了一下,而后又敛住思考,平静道:“今日和你出来便有颇多收获,一次收获太多怕是记不全面,这食物的了解等到下次也可。”
虽然不明白奕陆神君到底收获了什么,我还是茫然的点了点头。
刚要再说点什么,手却被奕陆神君一把抓住。没理清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呢,刹那间他就把我拉到了旁边一个很僻静的巷子里,然后挥手设下了个结界,又对我做了个静声的手势。
我顺着他目光向前看去,只见一人缓缓从巷子口踱了过去。
“他他他,他他,他他他……“待那个身影走后,我“他”了半天,也没“他”出下一个字来。慕容仙友怎么悄没声儿的到凡间来了?
对奕陆神君打了个眼示,示意他,我要跟着慕容仙友,您自己在这待会。
奈何奕陆神君没明白我的眼示,也加入到了跟踪慕容仙友的行动中。
这样跟踪一个人委实违背道德,但慕容仙友今日实在太诡异,跟他形影不离的枢文绰竟然也不在他身边。脑子运转了一周,我一拍大腿得到一个可怕的结论。
他万一觉得天宫寂寞,生出了反天为妖的想法,误入歧途就完蛋了。
遂,顾忌不得劳什子道德了,匡扶迷途的人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