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蒙在原地,头不疼腿不酸了,随着灵书的话,她混沌的记忆里仿佛真就有这样的一副画面,混着酒意和胸腔中不知何处来的豪气,隐约中似乎还有那碧落虚伪的美丽的脸,她就那么脑袋一热,什么都没想,垫脚亲了上去……
灵书看她的神色,也顾不得那点找回场子的小心思了,有些担忧,“你、你没事吧小桃?那个……那个你也不用太怕,跟神君好好道个歉,要是去思过崖的话就好好表现,千万不要跟皮皮再打架,神君他应该……啊!神神神神……神君!”
灵书语气骤变,一回头看到洛止腿都软了,结结巴巴哆哆嗦嗦的,进门而来的,可不就是洛止嘛,他身后一左一右站着灵文灵武,灵武一脸没有表情的脸,灵文姿态端严,眼里却都是戏,恨不得当场就对灵书来个从人生哲学谈到诗词歌赋的深刻教育。
灵书哪里还顾得着他们,“神君大人……拜见神君,灵、灵书不知……不知神君……”
“下去。”洛止声音如往常的薄淡,听不出喜怒,辨不出情绪,“你们两个也下去。”
“是,神君。”灵文灵武两个躬身答道,说完给灵书递了个眼色,将腿软的他半拖半拽的带了出去。
关门声响起,寝殿中片刻的安静,许是还未从灵书所说事情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桃花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将面上的表情都隐了去,用同样面无表情的脸看着他。
有些尴尬,只能用装傻才能掩盖。
但面无表情的神君,用一句声无情绪的话,就把她的面具给打破,他说,“你们妖怪,亲了人之后,都是这样装糊涂么。”
语气寡淡,桃花却被他墨深的眸子盯得一动不能动,她相信自己若是像走兽妖一样有尾巴的话,那尾巴一定高高竖起来了!尾巴毛也炸开!
“我……”她胸腔起伏,梗着脖子,面无表情的,“我醉了。”
是了,醉了,她是因为喝醉了,怪那酒,怪酒宴,总之……不是她本意所为……
洛止看着她,“嗯。”
嗯?
就……这样?
他那语气寡淡得好像……好像就是随口那么一问,好像就是随口这么一应,好似他本就没有多少在意,显得她自己的情绪反复变得有些可笑起来。
胸口蓦地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那醉酒后的头痛感又来了,她心内莫名的有些烦躁,偌大的寝殿只她和他两个,一个妖怪一个神仙,大抵是仙气对妖气天生有压制感,桃花觉得喉咙有种窒息感,她需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才能好过一点。
这样的念头刚闪过,她便动了动嘴,没经过脑子似的,说:“你们神仙,被人亲了之后,都是这样淡定无所谓的么?”
语气不自觉带了刺儿,很奇怪的,说话的间隙,她突然就想到老桃曾经说过的,他指着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桃花你就是个刺儿头!混不吝!刺儿头知道不?挑刺找事扰的没安宁!说的就是你!你啊你,再这样下去还说什么迷倒万千男妖怪,我看你打架干翻万千男妖怪还差不多!”
那时,她有些委屈,“师父,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迷倒什么男妖怪了……”
“废话,你师父我迷倒万千女妖怪,你是我徒弟,自然要迷倒万千男妖怪,不然你以为我收你为徒是为了五界和平啊?”
后面她又说了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件事的结果就是她被老桃揍了一顿,拎着她去给人赔礼道歉来着,结果去了之后对方一口一个小妖怪没教养的骂她,于是他们师徒把人家老巢差点端了……
出来之后谁都没说话,就一起喝酒了,喝着喝着就笑起来,在桃山之巅,临着悬崖那块,喝着酒晒着月亮,一大一小两个妖怪笑得快扰民……
记忆就是这样奇怪,她也不知为何这个当口想起这些。只是想到老桃,那些浮于表面的些微的尴尬一消而散,她眼底阴郁一片,眼神微敛,将这情绪压下去一些,她抬手拿过灵书给她倒好的仙露,抿了一口,说:“就算神君觉得无所谓,就算是因为我喝多了,但怎么着都得道个歉才是,神君怕是早晓得了,我是我师父养大的,我师父呢,最是个严厉的,他要是晓得我轻薄了神仙还不道歉,我怕是要吃苦头,所以啊神君,抱歉啊,我亲了你。”
洛止站在那里,他比她高出许多,此刻看着她微仰脸半勾着笑,眼底却阴鸷一片的模样,他眼睛微微眯了下。
桃花勾着笑,“哦对了,更得道歉的是,我那会说的话说是醉话,但其实也完全是,唔……就是我说神君是我夫君的事,”她嘴角弧度有些凉,“抱歉,是我错认了神君,将神君认错人了,还望神君……莫要见怪啊。”
“你,”洛止望着她,眸色深沉,“你,有夫君?”
“没有。”她摇头,语气认真,“将你错认成了那个,是差点成了夫君,拜过堂什么的,是酒后胡言罢了。”她笑,松一口气的模样,“要有机会见他,我得谢谢他不娶之恩。”
“为何。”
“因为他渣啊。”她盯着他,“我那会年轻嘛,识人不清,也不听老人言,错把混账当了心头爱,被他狠狠坑了一把,让我死生师友,深恩尽负,我跌了那样大一个跟头才清明了眼和心,才晓得我原先眼瞎心盲。想来是喝了酒,眼便又瞎了,看不清眼前到底是谁,将神君错认了去,连累神君丢了脸面,都是我的不是,神君如何责罚,桃花任凭处置。”
杯盏中的仙露喝光了,她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没有放下。
寝殿中,约莫有一盏茶的时间没有任何声音。
桃花不说话,也没有不自在,任由他目光沉沉,或许是复杂,或许只是单纯看着她,她微垂了眼,嘴角挂着抹似笑非笑。
半晌,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说:“嗯。他是混账。”
桃花呼吸一窒,蓦地抬眼,眼底的情绪忘了遮掩,那些恨和怨瞬间倾泻而出,她胸腔起伏剧烈,死死盯着他,似要将他这话背后的含义和他眼底氤氲的情绪一并挖出来,狠狠抛在光下,质问他,打骂他,杀……了他……
——砰!
手中的杯盏被她捏碎,碎裂的声响将她一下拉回现实,脑中膨胀的抽痛一瞬清明,她……方才说了什么?
不是想好要谋而后动,想好要沉住气稳住心的吗?
为何没有忍得住!
为何要与他说这些……
短短时日里,她几乎已经确信了的,确信那个九荒山上的弱质和尚,那个爱吃点心爱看画册,温润如玉,总对她无奈却又仿佛会无止尽包容的模样的人,就是眼前这个……高高在上与她相隔万千银河的神君……
灵书说过,他曾闭关许久,近来才出关,闭关的那些年,未曾有谁靠近过他所在的地方,换句话说,他有没有在闭关,或者闭关的时候有没有下过凡,谁又知晓?而让她更为在意的是,他出关后第一件事,是去了……冥界。
神界至阳,冥界至阴,上神们轻易是绝不会去往冥界,可他,却在出关的第一时间,便去了冥界。灵书说,“神君大抵是闭关不甚尽意,他回来时我是第一个看到的,当时神君的脸色……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大抵神君就是神君,与我们这些小仙童怎么能想到一样的呢,我猜是因为魔界近来频频犯界的事吧……”
后来,她被罚进那个院子,院中只有一个枯干的树,枝干粗壮,隐约可见繁盛时的场景,可的确是枯死了的,且她一只草木妖,竟也认不出那树是何种,她装作不经意的向灵书提到,灵书却说,“说来挺怪的,这棵树,从我刚来祈元殿当值的时候就在了,那时候还没这样高,不知是多少年树龄了,我也只隔着院子看见过,平常都是皮皮在照料的,后来也不知怎的一夜之间就枯死了,唔……就是神君出关后不久,从冥界回来之后吧,我记得可清楚,前晚上还好好着呢,第二日就枯干了,皮皮还差点恼了呢,后来大抵是晓得这树命数已尽了,也就自己消停了……”
于是桃花又去看那棵树,去看那座院子,也看他让她理的那一团团鲜红如血的细细的线。
总觉得,有什么就在她面前,就隔着一层稀薄的雾,隔着一层透白的纸,只要她伸手拨开来,捅破来,便能知晓她一直想知道的……
这种总萦绕心头似是而非的感觉,极大的搅扰着她极力平复隐压的情绪,让她不时的……就像方才这般的,失控。
明知道现在不是摊牌的时候,明知道他一伸手就能让她魂飞魄散的差距,明知道她手中什么底牌都还没有,就凭着一腔的恨和怨,她如何能报的了仇?她……
到底在想什么!